任務006/做為惡耗的信使
最近我幾乎每天都處於不安之中。
首先是最近發生的不知應該算作一起還是多起的兇殺案,受害者的遺體被發現時都是處於破爛狀態:四肢被殘忍地截去,而內臟幾乎被挖空隨意地丟在遺體附近,而他們的共通點還有在生前被性侵犯過。
毫無疑問,這是同一人(或同一集團)所犯下的,因為遺體被集中拋棄到同一處。由於遺體的殘破,警方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才確認了受害者人數及他們的身份。他們都是近日才報稱失蹤的年輕男女,這令公眾更擔心了:誰知道在這段日子裡失蹤的人,有多少也已經遭受毒害?
但這並非我不安的起源。事實上,即使我的年齡和受害者相似,我也不認為自己會成為其中之一,因為案件發生的地點和我所處之地幾乎是兩個極端,兇手總不可能千里迢迢跑到這裡來犯案吧。
只是這幾天走在街上,身邊或多或少都有人滿臉擔憂地討論這件事;即使留在家中,只要電視一播新聞,就至少有半小時都是所謂專家在談論,還有記者抓住街上的路人採訪。這樣一件嚴重的案子,到現在還沒解決,顯然大家都無法安心——這才是我不安的源頭。
妖魔不就是這些負面情緒所造成的嗎?要是這種不安擴大了,說不定教團又有一陣子得忙了,而偏偏教團最近才恢復過來,要是真的大規模出現妖魔,也不知道能不能撐過去……
這種焦慮一般來說不會維持多久,至少只要我到修道院去,到圖書室裡坐坐、看看書,很快就會被修道院的氣圍安撫;但現在這招也沒用,原因很簡單——大神官不在。
平常大神官也不會只把自己困在房間裡,不時也能在修道院其他地方看見他,但是我已經有接近兩個星期沒見過他了。今天也是,當我去接任務時,房間裡和上星期一樣,只有書記一個人在。
也就是說,大神官外出任務已經有差不多兩星期了。我不知道他要處理的到底是同一件事,還是不同的事,但不管是哪一個可能都只會讓我的不安增加。前者代表 這件事非常嚴重,就算是大神官也沒辦法在短期內處理;後者則代表這段時間內頻繁地出現需要大神官才能處理的事——無論是哪個都意味著情況嚴峻。
而在這個嚴峻的時刻,我居然什麼忙都幫不上。
如果說當我踏入大神官的房間看到大神官不在時的焦慮程度以十為滿分只有六分的話,書記對我說完「這週沒有任務給你」時就達到了八分。因為這代表目前沒有適合我這樣的半新手的任務;但是怎樣的情況才會連給新手的任務都沒有?
一是沒有妖魔出現——這當然很值得令人振奮,但是聯想到大神官已經在外奔波近兩週,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二是沒有妖魔的情報——但這反而更顯得詭異,如果說一般市民沒有相關情報都算了,但是出門在外的聖職者應該也會帶來情報才對……
總之結論就是情況不對勁,所以我無法壓下自己的焦慮。
更別說我本來預定了把一整天都用在處理任務上的,現在時間突然空下來讓我感覺非常不適。
我惴惴不安地踏出修道院時還在想著這一天還有接下來預定貢獻給任務的幾天該做什麼,結果還沒想完就被一隻纖細的手拽住了手臂。
「請幫幫我……幫幫我哥哥吧!請你制止他!」對方是一名看起來約十六、七歲的少女,一臉悲慟,「你是聖職者吧?你一定能幫他的……只要證明是妖魔做的,哥哥就不用死了!」
這樣沒頭沒腦的請求讓我一頭無緒,只有注意到「妖魔」這個關鍵字。我先把手收回去,再問:「不好意思,請問你的哥哥是……?」
她馬上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手忙腳亂地拿出了一張照片遞上來。照片上的人,我在半分鐘之前才剛見過,但並非本人,只是一張照片;那是電視新聞上這幾天都 在放的照片,因為他就是最近談得沸沸揚揚的連環殺人犯案的嫌疑犯。雖然眼前這少女手上的照片更清晰,而且還是正面照,和新聞上放的側面照有所不同,但因為他臉上有 很標誌性的胎記,所以只看一眼我就認出來了。
她大概是看我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馬上急忙地繼續說:「酬勞方面不是問題,就算動用我們的存款……不是,就算讓我們去借都行!只要你肯幫我們就行了!」激動之下,她又再次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甚至因為緊張而用力得幾乎要把我的衣袖扯下。
我甩了幾下沒能成功讓她鬆手後,放棄了掙扎,只好放柔聲線說:「你先冷靜一下,要不我們先進修道院找個位置坐下再說?」
誰知她竟然猛然搖了幾下頭後,又突兀地停止了動作,抓住我手臂的手更用力,說:「不……不用!這事很急,不能拖的!請你幫幫我們吧!哥哥他是無辜的!」
如果不是她一直抓住我讓我本來就已經焦慮的心情加劇,我是不會那麼輕易妥協的,更何況這件事疑點重重,只要冷靜地思考一下她的兄長並不如她所說的那樣無辜,但是在焦慮程度已經達到了十分的情況下,我就一時鬆了口:「我明白了,我會幫你的!你先鬆手吧!」
她一聽我鬆口,馬上便放開了對我的鉗制,然後雙目含淚地向我行了個大禮,嘴上不停地重覆著道謝的話:「真的很謝謝你!真的!不管你要我們做什麼都行的,要多少錢也沒關係,你願意幫我們,真的很謝謝你!」
我嘆了一口氣,有種自己明明看見前方有陷阱還硬要踩下去的感覺。但是既然已經開口答應了,我也沒辦法做到背棄承諾,唯一能做的只有讓她自己認清現實,於是我問:「妳認為妳的兄長是無辜的?」
「那是妖魔做的!」她並沒有直接承認,但是她回答中的暗示已經很明顯了,「請你幫哥哥進行淨化,然後告訴其他人哥哥是無辜的吧!不然哥哥就要被處死了!」說著說著,她之前就已經在眼眶中醞釀的淚水就掉下來了。
我並沒有那種看見女生梨花帶雨就會心軟的愛憐心態,但是這狀況也讓我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至少原本我想說的那些潑冷水的話,現在是不可能說得出口了。
我不由自主地又嘆了一口氣,只能挑比較不會刺激的話來說:「你讓我去淨化他,但目前他還是行蹤不明不是嗎?」
她抽噎著回答:「我……我知道哥哥現在大概住在什麼樣的地方,我會告訴你的!」
其實我想表達的並不是這個,而是——「可是警方到現在也還沒找到他,我想我可能更沒辦法……」
「這不是問題!」她截停了我的話,然後神經質地張望了四周一下,把頭湊近我這邊說:「我其實……沒有對警方說全實話。」
這話的內容太驚爆了,我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她。她瞄了一眼我的反應,馬上低下了頭說:「你……你一定不能明白吧,我真的很怕哥哥被抓走後就會被處死,連個辯解的機會都沒有……」她的腔調帶著點震顫,似乎又要哭起來。
我在她真的要哭之前趕緊開口勸告:「其實妳不用這麼擔心,審理犯人時會有資深的驅魔師在場,如果妳的兄長確實是被妖影附身而作出這樣的行為,他們會察覺 出來並進行淨化的。」當然,前提是對方「真的」是因為妖影附身、妖魔化了,才會犯下那些罪行;但在這案子上,這種可能性相當渺小。
可惜她完全聽不進我的話,不住搖頭:「我已經查過了,也是有犯人會被那些道士殺死的……我不信任那些道士,他們根本不把妖魔化的人當人,隨隨便便就扼殺了人的生命……他們不可能會幫哥哥的!」
她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但顯然她並不知道一旦淨化失敗,有些聖職者會採取與道士同樣的做法。
「你……你剛剛不是說會幫我們嗎?難道你要反悔?」她瞪大了雙眼,眼神悲傷而幽怨。
我皺了皺眉,明白她這是不可能自己想通了,只好妥協地說:「好了,我知道了……那就請妳告訴我,他現在人在哪吧。」
她點點頭,然後嘴巴湊近了我的耳朵,輕聲說:「其實哥哥失蹤之後有用陌生的電話號跟我通過話,我聽到那裡很靜,隱約有些海浪的聲音,而且哥哥應該身在一 個很空曠的地方,因為我聽到有些回音。我問過哥哥他在哪裡,不過哥哥他怕自己會攻擊我所以不願意告訴我,只讓我別擔心,不會有人找到他在哪裡。」說完,她 就退了回去。
我揉搓了一下耳朵,消除那種被暖和的氣息拂過的瘙癢,說:「所以其實妳也不知道他的確實所在。」
她點了點頭,然後又說:「不過我想哥哥不會離開家太遠的,哥哥只有一輛摩托車,又要——」她頓了一下,艱難地說下去,「又要把屍體丟掉……」
「那好吧,所以現在……妳要和我一起找他嗎?」
她搖了搖頭,「哥哥他不希望讓我看到他的樣子,才不告訴我他在哪裡的,我不想辜負哥哥的心意。」
我完全不能理解這種心態,但是既然她這麼說了,我也就只能一個人查了。
「那麼,我找到他以後,需要告訴妳嗎?」
「不用了……你只要把哥哥淨化了,再告訴大家真相就可以了!要多少錢都沒關係……就算你要其他東西,我們也會盡全力幫你找來的!」
見她神色又激動起來,我趕緊讓她冷靜:「那妳先冷靜一下……好好休息一下吧。我想妳的兄長不會希望看見妳為了他的事這麼勞累的。」基本上我已經掌握到 了,只要以她兄長的名義來勸告,她就會聽。果然,聽我這麼說了之後,她的神色平靜了下來,說:「謝謝你……你說得對!我不能讓哥哥更擔心了!」她又鞠了個 躬,說:「這次真的麻煩你了!」
看到她這麼誠心地相信自己的兄長,甚至不惜山長水遠來修道院這邊找人幫忙,想到最終最有可能出現的結果,我也有點不忍心。可是我不相信那個人是無辜的……所以結局已經注定了是悲劇,也許比較好的結果就是他自己告訴他的妹妹自己到底做了怎麼樣的事,然後去自首。
我並沒有馬上就啟程到案發地區,而是先回家上網查了一下關於這案件的資料。我之前對這案子的印象全都來自於別人的討論,還有無可避免的新聞報道,但因為沒有特別關注,我所知的其實並不多。
網上的資料也並不一定可信,不過我也只是想要看看有沒有什麼其他線索,讓我可以比較容易找到人。
不過我只逛了幾個討論區,就忍不住先關掉網頁休息一下。走到廚房倒了滿滿一杯水喝下,我才把那種反胃的感覺咽下去。
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把那些現場照片直接放到網絡上去!和平常上課解剖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大體老師畢竟是本人或是家屬懷著好意希望能幫助我們學習而提供的,但這些受害人的屍體卻是被人用滿滿的恨意分屍,那種只看照片都能感覺到的惡意讓我感覺非常不舒服。
回到座位上時,我才讓心情平復了一下,並且篩選了不帶圖片的討論來看。
看了整個下午後,我總算是對這案子有了一點了解。
這案子如果追溯到最開始來看,應該從受害者中失蹤時間最早的那位開始算起,那就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了。而這一個月中,其餘四位受害人陸續失蹤,失蹤的地 點正好就是嫌疑犯——沈仁堯和他的妹妹沈念佳所住的社區附近。當然這並非沈仁堯被列為嫌疑犯的原因;在受害者遺體被拋棄的那個晚上,只有沈仁堯被附近的攝 像頭拍下了。雖然只有一個側臉,但就像之前提及過,他的側臉有一個很顯眼的胎記,所以警方很快就鎖定了他的身份。
而令人奇怪的是,沈仁堯早在第一位受害者失蹤之前,就已經失蹤了。而同樣報稱失蹤的,還有他打工的店裡一位同事,但這位同事並不在發現了遺體的受害者列中,卻是近日失蹤者中唯一和沈仁堯有關係的。
他到底是不是已經遇害無從得知,但若已遇害為什麼不在被拋棄的遺體中,卻是一個問題。當然,還有沒有更多人已經遇害也是一大問題。
另一方面,當然就是沈仁堯現在到底在哪裡。警方找了幾天都沒有找到,顯然是因為他躲了起來,而沈念佳又沒有說全實話。
不過根據沈念佳之前提供的線索,要猜出沈仁堯大概的位置也不難。首先就是要考慮到受害人的遺體是在同一天被發現的。雖然未知是可否同一天被拋棄到同樣位 置,但無論是不是,沈仁堯殺害受害人的地點和棄屍處的距離不可能太遠,不然在路上他就會被發現。(棄屍處是個說冷清不算冷清,但說熱鬧又絕對不熱鬧的地 方。那裡是個山區的偏僻處,要不是有一團郊遊的人剛好不走已經劃好的路而選擇繞道而行,恐怕會更晚發現。)
然後就是沈念佳所說的,從電話通話中聽到了海浪拍打聲,這代表沈仁堯目前的藏身處在海岸附近。藏身處當然不一定就等於殺害受害者之處,但是那郊區正好就處於一個小海灣附近,所以兩者是同一個地方的可能性相當大。
在這樣猜測後,我就開始搜索附近地區的資訊,很快就發現那邊除了這個廣受郊區人士歡迎的山區之外,還有一個廢棄工廠。這個工廠在十多年前還有運作,但是 被人發現工廠排污方面有問題,竟然直接將廢料排出大海,受到附近居民強烈的抗議,後來就被逼關掉了;再加上後來山區開發了郊遊山徑,更加容不得會做成大量 污染的工廠存在,於是後來接手的工廠也做不下去,就這樣被廢棄了。雖然有消息說政府會開發那邊的土地建民居,但現在還是沒影,所以很少人會到那邊去。
這樣看來,沈仁堯藏在工廠裡的可能性相當大,不但能避人,而且也有足夠的空間讓他……肢解受害者。
不過要確定工廠就是他的所在處,恐怕必須親自去看過才能確認,所以我馬上確定行程路線後,就告訴父親要出門一趟,也許要幾天才會回來。他馬上皺了眉看了我好幾眼,似乎想要反對,但最後還是只說了一句:「小心點,早點回來。」
在網上訂了機票後,我先收拾好行李準備;還好最近的航班有位置,不然就要等明天才能去了。雖然只要一小時就能到,不過機場和山區的距離也不短,在那邊坐 車說不定也要好幾個小時,大概晚上九、十點才能到。這樣今天晚上到埗,剛好可以睡個覺先休息一下,為明天找沈仁堯作準備。
如我所料,晚上十點左右我才找到地方下塌,然後洗了澡倒在床上後,一睜眼就到了第二天的早晨。
我打的到工廠時,車上的收音機正在談論連環殺人犯案。司機忍不住就開口抱怨,說發現屍體後就沒有人敢去山區了,估計有好一段時間這裡才能重新熱鬧起來,這陣子在這地區的生意少了不少,你看著不像是來郊遊的,可千萬別學著人家亂跑,到時候看到屍體嚇自己一跳云云。
我沒有告訴他我是來做什麼的,只是向他的關心道謝。下了車後我拿出了手機看了一下,時間是早上九點。不知道到時候找到沈仁堯時他會不會在……不管怎樣,總得先找找看,然後勸他自首。
工廠和山區的距離並不遠,我站在工廠門前一抬頭就能看到山頭。
把視線轉回工廠身上,眼前的建築物和我在網上看到的照片幾乎一模一樣,不同的是比照片上顯得更殘破了。
牆體原來上的漆應該是白色的,但是經過了這些年已經開始發灰,甚至可以看到有一點點的霉長在上面沒人清理;用紅漆寫上的工廠名字已經變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強看出個大概輪廓。
工廠有三層,第一層就是大型機器和需要比較多人手運作的地方,所以相當寬廣,而第二層則因為主要是較小型機器,比起第一層就小了點,第三層比第二層更小,因為是工廠領導的辦公室;從外面看來整座工廠是個不太正宗的金字塔。
總體來說,這是一座一看就知道久無人氣的建築物。如果沈仁堯真的就在裡面,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會想到來這裡的。
因為停用的關係,這裡早就不通電了。還好現在是早上,日光正猛烈著,稍微沖刷了點陰森感。工廠的機器當然早就被搬走了,只留下一片空曠的空間,難怪沈念佳會說聽到有回音。地上幾乎都是塵土,角落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什麼人留下來的煙頭。
而在門口到逃生樓梯之間,有一道拖曳的痕跡及模糊的腳印。我蹲下來仔細看了一下,確認這些稍顯紊亂的腳印出自同一雙鞋子。
這些痕跡都沒有塵覆蓋在上,說明是近期才留下的。但到底是不是沈仁堯,還是沒辦法確認。但如果是他的話,那看來他平常的活動範圍是在樓上。
就在我打算到樓上看看的時候,背後傳來了腳步聲。
這裡太偏僻荒蕪,一般人也不會來這裡,所以我沒有預期會突然見到人,於是一聽到聲音馬上就警戒地轉過身去。
然後沈仁堯就這樣出現在我眼前。
他顯然也看見了我,愣了一下。我剛想開口說些什麼時,他突然就痛苦地跪了下來,口中大喊:「……不要!我不想再殺人了!求求你救救我吧!」
我一時間有點發蒙,有點不能理解現在演的是哪一出戲,而他還在哭喊著,膝行到我前面:「你……你是聖職者嗎?是念佳找你幫我的嗎?你救救我吧!我好痛 苦!我見到自己殺了人,但是我真的沒動手!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你救救我吧!求求你!求求你!」還邊說邊向我叩頭。
他現在的行為和他的妹真有異曲同工之妙。我蹲了下去想把他拉起來:「你……你先起來吧,我們可以好好說一下。」
「你會幫我的,對吧?你一定會幫我的!」他滿臉是淚,見我蹲了下來就拽住了我的衣襟,不斷重覆著讓我幫他。
也許是小時候我受的教育都告訴我要善待女性,所以他妹妹這樣做時我會不知所措,但他這樣做我卻只想嘆一口氣。
實際上我也這樣做了,而且還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不用裝了,你根本就不是妖魔吧。」
他停下了誇張的哭聲,再次開口時聲線冷靜得可怕:「你什麼意思?」
我想要掙脫他抓住我前襟的雙手,但是卻不成功——在這一點上,他們兩兄妹依然很相似。
「你根本就不是妖魔。妖魔化不是被邪靈附身,一旦變成妖魔……是不可能回頭的。雖然也有能維持人性的妖魔,但是妖魔不會強暴人,不會放著那麼多肉不吃,更不會把屍體集中丟棄。」我說著,而他的雙眼已經沒有再流出眼淚。
他終於鬆開了雙手,我連忙站起來後退了幾步。
「你是故意讓你的妹妹以為你變成了妖魔嗎?為了逃避?」
他站了起來,沒有說話。
「我覺得你還是向你妹妹坦白比較好,不然到真相大白的時候,你要怎麼面對她?」
還是不回答。但是看見他瞪著我的眼神,我突然覺得不妙了,危機感告訴我快點遠離這個人!不能太接近他!
我馬上遵從危機感的指示在他沒有行動之前趕緊轉身跑走;他就站我和工廠門口之間,我不可能衝過他跑出去,所以我只是跑向逃生樓梯,同時掏出手機撥了三個九。
在我轉身跑走的那一刻,沈仁堯也追了上來,我才突然明白危機感從何而來:我太自大了,不應該先假設能把他勸服!對方可是個殘暴的殺人犯,而且還企圖掩飾自己的罪行,怎麼可能會輕易就聽從我!本來還以為搬出他的妹妹他會聽,但是看來我完全估計錯誤了。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我並不認為自己有可能完整地把事情講清楚,所以我只以最快的語速說出關鍵字——還好為了在最短時間內淨化妖魔,我練習了很久繞口令。
「喂,我現在在T區廢棄的XX工廠,連環殺人犯案的兇手在這裡——」
他一手捉住我握住手機的手腕用力地捏下去,另一手則是拽住我另一手的上臂,同時抬起膝蓋狠狠地往我的腰窩撞去。
我不由得痛叫了一聲往前倒在地上,手機也因為我下意識鬆手掉了出去,被他一腳踩壞了。右手本能地一縮,似乎知道要是剛剛手機還在手裡的話,指骨說不定會和手機有同一個下場。
「你——」
我剛開口說了一個字,他就把我整個人翻過來面向著他,然後一拳揍在我的臉上。這一拳害我一下子咬著了舌頭,痛得差點哭了出來。
「你他媽的是在耍我嗎?明知道我不是妖魔還來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聲線含糊地說了幾個字,他又一拳揍過來。
「你不是答應了念佳要來幫我嗎?你騙她!」
這次我連半個字都沒說,他就已經揍過來了。
「還是說你是故意的?你想利用念佳知道我在哪裡然後把我賣給警察嗎?賤人!」
有了之前幾次的經驗,我看他掄起拳頭知道他又要揍我,馬上偏了偏頭躲了過去,然後乘機抬起腿踢了他一下。
他吃痛地叫了一聲稍微後退了一點。我重新站了起來後就看到他紅著雙眼死瞪著我,想要開口解釋但是舌頭還在隱隱發麻。他的眼神讓我發怵,瞪著我恨不得把我千刀萬剮的樣子。
不給我任何思考的時間,他又衝了上來,口中念念有詞:「你一定覺得我很蠢吧……看著我在裝妖魔時你一定在心裡偷笑吧!混帳!」
「我沒有!我只是——」
再次地,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拳頭打斷了。但這次不只這樣,他抽出了一把黑色的東西,兇狠地向我戳來。
不對,那不是什麼黑色的東西,那是血凝結在上氧化而成的黑色結晶,而埋藏在底下的——是一把小刀。
我的皮膚冒出了無數的雞皮疙瘩;無須多思考我就知道這把刀曾經被用來做過些什麼。它刺穿過皮膚,切割過肌肉組織,砍斷過血管……而在我的大腦意識到之前,痛覺就已經提醒我:你要成為下一個受害者了。
我本能地叫了一聲,並看向自己的傷口——我的左上臂現在多出了一道血痕,幸好我還是有意識到要避過他的攻擊而退後了下,所以傷口並不深;儘管如此,也已經足夠讓血液大量地流出體外。
我捂住傷口想要阻止更多的失血,但是沈仁堯顯然不打算就此放過我。他在得手後就已經整個人撲上來,把我壓在地上,一隻膝蓋正好頂住我的胃部讓我一陣乾嘔。我下意識地想推開他,但是不小心錯用了受傷的手,一陣肌肉撕裂的痛楚讓我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正開口打算叫停他,他就突然空出原本壓制住我的一隻手捏住我的脖子。在那一瞬間我以為自己要死掉了,腦袋一片空白,只剩下「想要呼吸」這個念頭一直在迴響著。
「放、放開我……拜託……」我抓住偶爾的空隙艱難地開口,但是他好像什麼都聽不到,一個勁地喃喃自語:「我知道你們都看不起我,不過沒關係……最後活著的人是我!你們這些傢伙最後都會比我早死!哈哈!讓你們瞧不起我……讓你們小看我……」
他已經瘋了。
但是我並不想死!
我的雙腿被他壓在身下動彈不得,所以我只能用手,但是完好的右手被他緊緊抓住,所以就算血還在流,我也只有左手能用。
但就在我舉起左手想要反抗時,他突然放鬆了對我右手的壓制。我馬上抓緊機會想要把他推開——但是下一秒我整個人都僵硬了。
他把手放在我的皮帶扣上,並且開始解開它。
我才突然想起,他不只是一個凶殘的殺人犯,在那之前……他還是個強暴犯!
新聞報導裡說受害者,不分男女,在生前都受到強暴。
而我似乎正在成為下一個受害者。
剎時間迸發出的強烈噁心感讓我的胃開始抽搐,但是被捏住的喉嚨卻不允許我以嘔吐的方式舒緩這種不適的感覺。
這種上下不得的感覺反而讓我的掙扎更加猛烈,他一下子壓不住就被我抓到空當踢了他一腳,讓我爬開了一段距離。在他把我壓在地上時,他手上的刀被摔到了不遠處,我一邊咳嗽一邊手腳並用接近那邊。
他看出了我的企圖後拉住我的腳踝不讓我再向前,但是我已經碰到刀身了。那上面屬於我的黏稠血液讓我又是一陣噁心,但是也顧不上那麼多了。我握住了刀身一點一點地把它拉近自己,然後握住了刀柄就反手往後用盡全力刺去!
聽到他的慘叫聲,我知道我刺中了他,但是不知道到底是哪裡。沒有機會轉頭去看,我的頭髮就被拽住,讓我被強迫著仰起了頭。
我感覺到有血順著他拽住我頭髮的手流到我的後頸,彷彿被蛇爬過的感覺讓我抖了一下。
「媽的,你居然還敢傷我……」他的語氣透露著他的憤怒,甚至喉間發出了如同野獸般的嘶啞聲音。在這一瞬間我甚至希望他被妖影入侵然後妖魔化,至少我知道要怎麼對付妖魔!
「放開我……!」
他用力得像是要把我的頭髮連著頭皮一起扯下來,但是捏住我後頸的手又用力得像是想把我的頭拽下來。這個想像讓我渾身一震,加劇了全身的掙扎,企圖藉此讓他鬆手。
就在我以為他真的要這樣直接讓我身首異處時,他猛地抓住我的頭就把它往地上砸。
強烈的痛楚讓我大叫了一聲,並且加強扭動的力道,但他依然不為所動,把我的頭又拎了起來,然後再次砸了下去!
然後他開始碎碎念,口中不停喊著「賤人!賤人!賤人!」,每喊一句就砸一次,即使是意識開始有點模糊不清,我也感覺到他的速度越來越快,有時候我的頭只離開地面一小段距離他就又砸下去。
工廠地板是沙石地,我覺得有些細小的沙粒已經透過傷口進入了我的身體,這個感覺讓我再次感到噁心,但這次我連乾嘔的力氣都再也沒有了。只有抓住刀柄的手還在用力——我可能沒辦法利用它脫離困境,但至少不能讓他拿到刀!
數不清被砸了多少下,我的眼皮已經被血液黏在一起,只能勉強睜開一道細縫時,他終於停止了這個行為,但是依然念念有詞。不知道是因為意識不清還是他的話真的毫無意義,這次我完全聽不出他有說什麼。
我只能感覺到自己無力地被他從地上拽了起來,然後拖行著往逃生樓梯走去。
地上那些拖曳的痕跡都是這樣來的嗎?
我的腦袋中浮現這樣的問題,卻沒有餘力去找答案。
碰碰撞撞地被拖到二層,我被他隨意地甩到地上。之前的傷口已經把我的痛覺透支了,這次我反而毫無感覺。
他蹲了下來,捏住我的下巴和我對視,「你想我自首?不可能!我根本就沒錯,錯的是你們……如果不是你們都看不起我,我怎麼可能會殺你們!是你們自找的!死了也是你們活該!」
我微微張開口,但是只能發出氣音。
他根本不在乎我有沒有回應,繼續自顧自地說:「我是不完美,但你們又好得上多少?明明只是個人人都能上的婊子,還看不起我……我就算再差,也不會比你差!」
他的神情似乎已經有點恍惚,我甚至覺得他說話的對象已經不再是我。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每天都穿得跟沒穿一樣,不就是想勾引男客人嗎?這麼欠操,我就成全你啊!」
說完,他把我的頭甩到一邊,再次把手放到我的皮帶扣上。
「……不……!」我開口求饒,但是只有微弱的聲音,「我……我不是那個人……你清醒一點……」
我眨眨眼,視線變得稍微清晰了——黏在眼皮上的血液似乎被淚水衝走了。
我徒勞地蹬著雙腿,讓他暫時沒辦法得逞,同時環視四周,想要找找看有什麼東西可以充當武器——之前的小刀在逃生樓梯間被我一時鬆手掉下了。
但是在看到某個角落時我馬上嚇得緊閉雙眼,雖然那個景象已經無可避免地烙在視網膜上傳送到大腦中。
明明之前一點都不清醒的,但是看到那個景象時我的大腦像是受到什麼刺激似地一下子清明起來;隨之而來的是那個景象在腦海中越發清晰。
那是一具屍體。
不,那甚至不能算得上是一具屍體了。殺害她的人殘酷地把她剁成很多很多塊。唯一完整的頭部上被血液糾纏成一團亂的長髮象徵著她的性別,只有那些發黑的血 和肉塊能夠證明她曾經是一個活著的人。大量的蟲子愉快地在屍塊上頭蠕動,像是在尋找最美味的那一塊肉——原來被拖進來時聽到的蟲鳴聲並非我頭腦發暈的結 果,而是真實存在的。
這可怕的景象讓我的腦袋清醒過來,但是身體的敏感度卻減低了。當我察覺到時,我的褲子已經被完全褪了下去。
「不要……快停下來!」
明明已經沒有氣力去反抗了,但是全身皮膚的觸感卻異常清晰。我感覺到他帶著恨意和怒火的目光,感覺到掐著我大腿的手非常滾燙,感覺到他的另一隻手令人毛骨悚然地緩慢摩娑著我裸露在外的皮膚。
頭被壓向一邊,肩頸處被咬了一口,像是地理頻道上被享用的獵物。
很痛。不過已經叫不出來了。
胯部貼著臀部緩緩磨蹭。
好想吐。不過也吐不出來了。
真噁心啊……對著痛恨的人也能勃起嗎?還是只想給予屈辱呢?
沒有氣力問,也對答案沒興趣了。
其實沈仁堯有一點說得不錯,我就算死了也是活該的。
明明一開始就知道對方不是妖魔,根本沒有我插手的餘地,偏偏要去多管閒事。明明可以直接向警方提供情報讓他們自己去查,偏偏要以身犯險。
是我太自以為是了,只是淨化了幾隻妖魔就以為自己變得強大了,結果面對一般人時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背後的喘息聲漸漸變粗,內褲被脫了下來。在他的動作下,粗糙的地板偶爾摩擦著下體造成了刺痛的感覺。
不過也沒關係了。雖然很噁心,但我也快要死了吧。
他是不是會撿起那把小刀把我分屍,會把我丟到哪裡去,都已經不是一個死人需要思考的事了。
人死了之後會到哪裡去?天堂還是地獄?
我會見到母親嗎?如果見到的話,我要問問看,到底她為什麼要丟下我……
視線越來越模糊,感官似乎開始罷工了,就連思想都緩滯下來。
我疲倦地閉起雙眼,等待最終的結果。
睜開眼時,似乎只是一秒後的事。
但是柔和的白光提醒我:現在你已經不在那個工廠裡了。
我至少花了半小時的時間才終於意識到現在是什麼情況。潔白的環境和消毒藥水的氣味融合在一起成為令人安心的熟悉氣圍,甚至連身體的痛覺都像是被撫平了。
我想要坐起來,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和外面世界接通的工具,但是這一動,感覺又全部回來了。
最令人難受的是額上的傷,它應該已經被妥善消毒過了,但是我依然覺得有沙粒在裡頭跑動,而且它現在正隱隱在痛,彷彿有人正拿著鋸子在那來回鋸動。我想要抬起手揉揉太陽穴減緩痛楚,但是才剛起了這念頭,左臂便像在提醒自己的存在感一般開始跟著痛了起來。
我張開口想要喊人來,但是出現的只有沙啞難聽的聲音,甚至內容都聽不清楚。而我才發出了幾個音節,喉嚨便突然發作,猛烈地咳嗽起來。
至少這樣的聲音也可以引起一點注意吧,我這樣安慰自己。
而我也想得沒錯,不過我本來想吸引的是護士的注意,而在我咳嗽後馬上有反應的,是伏在床邊只佔了一點空間的人。
他一下子彈跳起來反倒嚇了我一跳,因為我完全沒感覺到旁邊有人。我還沒反應過來他是誰時,他就已經匆匆地按下床頭的按鈴,然後把我扶了起來。這時候我終於看出他是誰了,是父親。
「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平常習慣了父親板著臉的樣子,他這樣一臉擔憂反而有點新鮮。當然不是說他平常很兇,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情緒外露。
我想要開口否認但想到之前的嘗試,便只搖搖頭,好讓他安心一點。
醫生和護士很快就到了病房並且進行了一系列的檢查。最嚴重的就是頭部受到撞擊造成的腦震盪,還有左臂的刀傷,不過現在都已經被好好處理了。吩咐了一些注意事項後,醫生著我好好休息便走了。
醫生走了之後,父親一直看著我,欲言又止的。
「怎麼了……嗎?」剛才被餵了點水,所以可以勉強開口了。
父親的嘴巴開開合合的。忍了又忍,終於還是略帶不滿地說:「不是讓你小心點了嗎?你幹什麼去了!那是殺人犯!」父親紅了雙眼,「交給警方自己辦不就好了!你當你是偵探還是什麼?你去做什麼聖職者都算了,連這個都摻合,搞什麼呢?」
「抱歉……」
父親說的話,在沈仁堯開始攻擊我的時候我就已經想過,後悔過了。現在還讓父親趕過來,還一副慘兮兮的樣子讓他擔心。仔細一看的話,父親雙眼都充滿了血絲,不知道是不是在這裡守了很久。
不過我還是想要知道沈仁堯是不是已經被抓了,於是我問:「那個殺人犯……」
我開口一問,父親就知道我想知道什麼:「被抓了。還好警察來得早,不然你早就被——」不知道他想說的是「被殺死」還是「被強暴」,不過他停了下來不是為了斟酌這點:「不對,早個屁!要是來得夠早,你還能變成這樣子嗎!」
其實警方已經來得夠快了,從我打電話報警到昏迷之間的時間並不長,能有這樣的效率已經很不錯了。
之所以認為警方在我昏迷後不久就到,是因為我沒有被強暴了的感覺。我想沈仁堯大概還沒真的要動作之前,警方就已經到了。老實說我很慶幸警方來得這麼及時。
父親嘆了一口氣,輕撫我的頭髮,「好了,別想那殺人犯的事了。等你好了之後有得是你想,警方一直在等你康復,要錄取口供呢!」他扶著我,讓我重新躺下,拍拍我的肩,「休息一下吧。」
我輕輕地點了頭,閉上眼睛後不久便入眠了。
過了一個星期左右,我度過了觀察期,被允許出院了。
雖然很想快點回家,但是還得先錄取口供。大概是考慮到我的身體狀況,過程是在病房裡進行的。完成之後我覺得很累,不過因為已經辦了出院手續,連機票都訂好了,所以我只是坐在床沿合眼休息一會,便提起行李準備走了。
雖然父親很擔心我,不過我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危險了,再加上父親也不可能一直請假陪我,所以幾天前我就讓他先回去了。
我準備打開病房的門時,它就已經被推向內,一下子撞在我身上,正好碰到我手臂的傷口,痛得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我倒退了一步,門被完全打開來。沈念佳站在門口,直勾勾地瞪著我。
這眼神簡直和沈仁堯在工廠裡被我拆穿時一樣,讓我全身進入了警備狀態。
而她開口說的話,也和沈仁堯幾乎一模一樣:「你不是答應了我會幫我們的嗎?為什麼哥哥會被抓了?為什麼!」
我幾乎把這一幕和之前的事重疊起來,以為她下一秒就會衝上來攻擊我,不由得放下行李準備跑出門外——至少這一次我不是單獨一人和對方在偏僻的工廠裡對峙,只要大叫的話絕對會有人馬上來幫我。
但是她沒動。
準確地說,她動了,但她是舉起手開始擦眼淚,於是我不由得停下來。
「我以為你真的會幫我們的……現在哥哥要死了……你賠我哥哥啊!」她衝我大吼,氣勢完全沒有因為哭泣的顫音而減弱。
因為知道只要求助馬上就會有人來幫我,而且眼前的只是一名柔弱的少女,這次我反而沒有害怕的感覺:「他是罪有應得的。他殺了那麼多人,本來就是要被判刑的。」
「不對!」她激動起來,雙拳緊握、雙眼瞪大,「那些人才是罪有應得的!是因為他們看不起哥哥,哥哥才會忍受不住殺了他們的!」
「所以……其實妳根本很清楚他確實是殺人犯,根本與妖魔無關。妖魔只是你們找的藉口,想藉此逃過一死。」我語氣平靜地對她說,但是她卻更激動了:「明明你只要做個樣子哥哥就不會被判死刑了!你為什麼不這樣做!為什麼!什麼慈悲為懷的聖職者,你配嗎!」
我差點笑了出來。
「我是聖職者,不是聖人。我的『慈悲』只給無辜的人,他是無辜的嗎?」
「哥哥是無辜的!錯的是你!你們這些人!」她咬牙切齒地說。
她這種瘋狂和沈仁堯幾乎同出一轍,如果不是四周明亮的燈光,我簡直以為自己還在工廠裡。
「你們這些人……該死的人……」
我的危機感再一次冒了出來。
在我想要推開她衝出房門時,她拔出了刀,但是她顯然很害怕,握著刀的手一直發抖,只有眼中的恨意透露出她想殺了我這個事實。
我才剛恢復了一點,但是依然只有一隻手,就算她只是個女性,我也根本不一定能反抗!
我只能退後,而她則步步進逼。
「你才是該死的……我要你為哥哥陪葬!」
她似乎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次真的要刺過來了。但是我也已經有了準備,在她拔刀相向時就已經看準了電視櫃上的遙控器——那是距離我最近而又有一點殺傷力的「武器」。我一把抄起遙控器把它投向沈念佳,對方一時不備就被我砸了個正中,吃痛之下就鬆開了手上的刀。
她沒有了武器,基本上我用單手也可以制服她。不過在我行動之前就有聽到喧鬧聲而趕來的護士進來了。
「怎麼回事?」
沈念佳趕緊撿起刀藏了起來,一臉慌張地看著我,搖了搖頭以唇語說:「不要說出去……求求你!」
但是我不想姑息她。她和沈仁堯太像了,不管是行為還是思想,我甚至覺得說不定她以後會和沈仁堯作同樣的事。
我先走到門口為自己留一條後路,才開口把她剛剛意圖攻擊我的事說出來——正如我所料,她知道自己敗露後,馬上就收起了那副可憐的樣子,再次抽出刀往我這邊來。
但是這次我能逃的空間變大了,而且還有另一個人在——雖然對方也是位嬌弱的女性,不過沈念佳也沒能成功追到我,因為那位看似弱小的護士突然就爆發了,一下子鉗制住她,而且還帥氣地甩了甩頭髮對我下命令:「去報警!」
而我當然照做了。當我從裝了電話的走廊打完電話回來時,沈念佳已經放棄了掙扎,嚎啕大哭起來。
來的警察正好就是剛才為我錄取口供的兩位,看到我時還一臉無奈:「你可真會惹事啊。」
其實是這事自己來惹我的——雖然我想這樣回答,但是仔細一想也是我自己多管閒事在先。
把沈念佳的事說了一下後,他們的表情就嚴肅起來了。
結果最後我還是不得不到警局一次。
之後的事其實已經和我沒什麼太大的關係,不過作為案子裡唯一一個還活著的「受害者」,我好幾次被要求大老遠地從家裡跑到那邊作供。
審理沈仁堯的過程並不順利,他好像瘋了,常常大喊大叫些別人聽不明白的東西。但是有了之前的經驗,我覺得他這次是想裝傻賣瘋來避死刑。
不過就像連我這樣嫩的聖職者都能看得出他不是妖魔一樣,精神方面自然有專家會看出他只是在裝的。但是他不合作不肯開口談關於連環殺人犯案的事,也沒有人能奈他何。
但是有我這個活生生的人證在,再加上他被抓捕時正是現行犯,「殺人未遂」和「性侵未遂」這兩個罪名是逃不過的了。
至於沈念佳,聽說是真的瘋了,已經被關在精神病院裡。
後來意外遇上當初為錄取口供的其中一位警察,我才知道在沈仁堯被槍斃的消息出來當天,她就自殺了。
而那已經是好長一段時間後的事了。
任務006/完
首先是最近發生的不知應該算作一起還是多起的兇殺案,受害者的遺體被發現時都是處於破爛狀態:四肢被殘忍地截去,而內臟幾乎被挖空隨意地丟在遺體附近,而他們的共通點還有在生前被性侵犯過。
毫無疑問,這是同一人(或同一集團)所犯下的,因為遺體被集中拋棄到同一處。由於遺體的殘破,警方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才確認了受害者人數及他們的身份。他們都是近日才報稱失蹤的年輕男女,這令公眾更擔心了:誰知道在這段日子裡失蹤的人,有多少也已經遭受毒害?
但這並非我不安的起源。事實上,即使我的年齡和受害者相似,我也不認為自己會成為其中之一,因為案件發生的地點和我所處之地幾乎是兩個極端,兇手總不可能千里迢迢跑到這裡來犯案吧。
只是這幾天走在街上,身邊或多或少都有人滿臉擔憂地討論這件事;即使留在家中,只要電視一播新聞,就至少有半小時都是所謂專家在談論,還有記者抓住街上的路人採訪。這樣一件嚴重的案子,到現在還沒解決,顯然大家都無法安心——這才是我不安的源頭。
妖魔不就是這些負面情緒所造成的嗎?要是這種不安擴大了,說不定教團又有一陣子得忙了,而偏偏教團最近才恢復過來,要是真的大規模出現妖魔,也不知道能不能撐過去……
這種焦慮一般來說不會維持多久,至少只要我到修道院去,到圖書室裡坐坐、看看書,很快就會被修道院的氣圍安撫;但現在這招也沒用,原因很簡單——大神官不在。
平常大神官也不會只把自己困在房間裡,不時也能在修道院其他地方看見他,但是我已經有接近兩個星期沒見過他了。今天也是,當我去接任務時,房間裡和上星期一樣,只有書記一個人在。
也就是說,大神官外出任務已經有差不多兩星期了。我不知道他要處理的到底是同一件事,還是不同的事,但不管是哪一個可能都只會讓我的不安增加。前者代表 這件事非常嚴重,就算是大神官也沒辦法在短期內處理;後者則代表這段時間內頻繁地出現需要大神官才能處理的事——無論是哪個都意味著情況嚴峻。
而在這個嚴峻的時刻,我居然什麼忙都幫不上。
如果說當我踏入大神官的房間看到大神官不在時的焦慮程度以十為滿分只有六分的話,書記對我說完「這週沒有任務給你」時就達到了八分。因為這代表目前沒有適合我這樣的半新手的任務;但是怎樣的情況才會連給新手的任務都沒有?
一是沒有妖魔出現——這當然很值得令人振奮,但是聯想到大神官已經在外奔波近兩週,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二是沒有妖魔的情報——但這反而更顯得詭異,如果說一般市民沒有相關情報都算了,但是出門在外的聖職者應該也會帶來情報才對……
總之結論就是情況不對勁,所以我無法壓下自己的焦慮。
更別說我本來預定了把一整天都用在處理任務上的,現在時間突然空下來讓我感覺非常不適。
我惴惴不安地踏出修道院時還在想著這一天還有接下來預定貢獻給任務的幾天該做什麼,結果還沒想完就被一隻纖細的手拽住了手臂。
「請幫幫我……幫幫我哥哥吧!請你制止他!」對方是一名看起來約十六、七歲的少女,一臉悲慟,「你是聖職者吧?你一定能幫他的……只要證明是妖魔做的,哥哥就不用死了!」
這樣沒頭沒腦的請求讓我一頭無緒,只有注意到「妖魔」這個關鍵字。我先把手收回去,再問:「不好意思,請問你的哥哥是……?」
她馬上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手忙腳亂地拿出了一張照片遞上來。照片上的人,我在半分鐘之前才剛見過,但並非本人,只是一張照片;那是電視新聞上這幾天都 在放的照片,因為他就是最近談得沸沸揚揚的連環殺人犯案的嫌疑犯。雖然眼前這少女手上的照片更清晰,而且還是正面照,和新聞上放的側面照有所不同,但因為他臉上有 很標誌性的胎記,所以只看一眼我就認出來了。
她大概是看我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馬上急忙地繼續說:「酬勞方面不是問題,就算動用我們的存款……不是,就算讓我們去借都行!只要你肯幫我們就行了!」激動之下,她又再次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甚至因為緊張而用力得幾乎要把我的衣袖扯下。
我甩了幾下沒能成功讓她鬆手後,放棄了掙扎,只好放柔聲線說:「你先冷靜一下,要不我們先進修道院找個位置坐下再說?」
誰知她竟然猛然搖了幾下頭後,又突兀地停止了動作,抓住我手臂的手更用力,說:「不……不用!這事很急,不能拖的!請你幫幫我們吧!哥哥他是無辜的!」
如果不是她一直抓住我讓我本來就已經焦慮的心情加劇,我是不會那麼輕易妥協的,更何況這件事疑點重重,只要冷靜地思考一下她的兄長並不如她所說的那樣無辜,但是在焦慮程度已經達到了十分的情況下,我就一時鬆了口:「我明白了,我會幫你的!你先鬆手吧!」
她一聽我鬆口,馬上便放開了對我的鉗制,然後雙目含淚地向我行了個大禮,嘴上不停地重覆著道謝的話:「真的很謝謝你!真的!不管你要我們做什麼都行的,要多少錢也沒關係,你願意幫我們,真的很謝謝你!」
我嘆了一口氣,有種自己明明看見前方有陷阱還硬要踩下去的感覺。但是既然已經開口答應了,我也沒辦法做到背棄承諾,唯一能做的只有讓她自己認清現實,於是我問:「妳認為妳的兄長是無辜的?」
「那是妖魔做的!」她並沒有直接承認,但是她回答中的暗示已經很明顯了,「請你幫哥哥進行淨化,然後告訴其他人哥哥是無辜的吧!不然哥哥就要被處死了!」說著說著,她之前就已經在眼眶中醞釀的淚水就掉下來了。
我並沒有那種看見女生梨花帶雨就會心軟的愛憐心態,但是這狀況也讓我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至少原本我想說的那些潑冷水的話,現在是不可能說得出口了。
我不由自主地又嘆了一口氣,只能挑比較不會刺激的話來說:「你讓我去淨化他,但目前他還是行蹤不明不是嗎?」
她抽噎著回答:「我……我知道哥哥現在大概住在什麼樣的地方,我會告訴你的!」
其實我想表達的並不是這個,而是——「可是警方到現在也還沒找到他,我想我可能更沒辦法……」
「這不是問題!」她截停了我的話,然後神經質地張望了四周一下,把頭湊近我這邊說:「我其實……沒有對警方說全實話。」
這話的內容太驚爆了,我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她。她瞄了一眼我的反應,馬上低下了頭說:「你……你一定不能明白吧,我真的很怕哥哥被抓走後就會被處死,連個辯解的機會都沒有……」她的腔調帶著點震顫,似乎又要哭起來。
我在她真的要哭之前趕緊開口勸告:「其實妳不用這麼擔心,審理犯人時會有資深的驅魔師在場,如果妳的兄長確實是被妖影附身而作出這樣的行為,他們會察覺 出來並進行淨化的。」當然,前提是對方「真的」是因為妖影附身、妖魔化了,才會犯下那些罪行;但在這案子上,這種可能性相當渺小。
可惜她完全聽不進我的話,不住搖頭:「我已經查過了,也是有犯人會被那些道士殺死的……我不信任那些道士,他們根本不把妖魔化的人當人,隨隨便便就扼殺了人的生命……他們不可能會幫哥哥的!」
她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但顯然她並不知道一旦淨化失敗,有些聖職者會採取與道士同樣的做法。
「你……你剛剛不是說會幫我們嗎?難道你要反悔?」她瞪大了雙眼,眼神悲傷而幽怨。
我皺了皺眉,明白她這是不可能自己想通了,只好妥協地說:「好了,我知道了……那就請妳告訴我,他現在人在哪吧。」
她點點頭,然後嘴巴湊近了我的耳朵,輕聲說:「其實哥哥失蹤之後有用陌生的電話號跟我通過話,我聽到那裡很靜,隱約有些海浪的聲音,而且哥哥應該身在一 個很空曠的地方,因為我聽到有些回音。我問過哥哥他在哪裡,不過哥哥他怕自己會攻擊我所以不願意告訴我,只讓我別擔心,不會有人找到他在哪裡。」說完,她 就退了回去。
我揉搓了一下耳朵,消除那種被暖和的氣息拂過的瘙癢,說:「所以其實妳也不知道他的確實所在。」
她點了點頭,然後又說:「不過我想哥哥不會離開家太遠的,哥哥只有一輛摩托車,又要——」她頓了一下,艱難地說下去,「又要把屍體丟掉……」
「那好吧,所以現在……妳要和我一起找他嗎?」
她搖了搖頭,「哥哥他不希望讓我看到他的樣子,才不告訴我他在哪裡的,我不想辜負哥哥的心意。」
我完全不能理解這種心態,但是既然她這麼說了,我也就只能一個人查了。
「那麼,我找到他以後,需要告訴妳嗎?」
「不用了……你只要把哥哥淨化了,再告訴大家真相就可以了!要多少錢都沒關係……就算你要其他東西,我們也會盡全力幫你找來的!」
見她神色又激動起來,我趕緊讓她冷靜:「那妳先冷靜一下……好好休息一下吧。我想妳的兄長不會希望看見妳為了他的事這麼勞累的。」基本上我已經掌握到 了,只要以她兄長的名義來勸告,她就會聽。果然,聽我這麼說了之後,她的神色平靜了下來,說:「謝謝你……你說得對!我不能讓哥哥更擔心了!」她又鞠了個 躬,說:「這次真的麻煩你了!」
看到她這麼誠心地相信自己的兄長,甚至不惜山長水遠來修道院這邊找人幫忙,想到最終最有可能出現的結果,我也有點不忍心。可是我不相信那個人是無辜的……所以結局已經注定了是悲劇,也許比較好的結果就是他自己告訴他的妹妹自己到底做了怎麼樣的事,然後去自首。
我並沒有馬上就啟程到案發地區,而是先回家上網查了一下關於這案件的資料。我之前對這案子的印象全都來自於別人的討論,還有無可避免的新聞報道,但因為沒有特別關注,我所知的其實並不多。
網上的資料也並不一定可信,不過我也只是想要看看有沒有什麼其他線索,讓我可以比較容易找到人。
不過我只逛了幾個討論區,就忍不住先關掉網頁休息一下。走到廚房倒了滿滿一杯水喝下,我才把那種反胃的感覺咽下去。
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把那些現場照片直接放到網絡上去!和平常上課解剖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大體老師畢竟是本人或是家屬懷著好意希望能幫助我們學習而提供的,但這些受害人的屍體卻是被人用滿滿的恨意分屍,那種只看照片都能感覺到的惡意讓我感覺非常不舒服。
回到座位上時,我才讓心情平復了一下,並且篩選了不帶圖片的討論來看。
看了整個下午後,我總算是對這案子有了一點了解。
這案子如果追溯到最開始來看,應該從受害者中失蹤時間最早的那位開始算起,那就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了。而這一個月中,其餘四位受害人陸續失蹤,失蹤的地 點正好就是嫌疑犯——沈仁堯和他的妹妹沈念佳所住的社區附近。當然這並非沈仁堯被列為嫌疑犯的原因;在受害者遺體被拋棄的那個晚上,只有沈仁堯被附近的攝 像頭拍下了。雖然只有一個側臉,但就像之前提及過,他的側臉有一個很顯眼的胎記,所以警方很快就鎖定了他的身份。
而令人奇怪的是,沈仁堯早在第一位受害者失蹤之前,就已經失蹤了。而同樣報稱失蹤的,還有他打工的店裡一位同事,但這位同事並不在發現了遺體的受害者列中,卻是近日失蹤者中唯一和沈仁堯有關係的。
他到底是不是已經遇害無從得知,但若已遇害為什麼不在被拋棄的遺體中,卻是一個問題。當然,還有沒有更多人已經遇害也是一大問題。
另一方面,當然就是沈仁堯現在到底在哪裡。警方找了幾天都沒有找到,顯然是因為他躲了起來,而沈念佳又沒有說全實話。
不過根據沈念佳之前提供的線索,要猜出沈仁堯大概的位置也不難。首先就是要考慮到受害人的遺體是在同一天被發現的。雖然未知是可否同一天被拋棄到同樣位 置,但無論是不是,沈仁堯殺害受害人的地點和棄屍處的距離不可能太遠,不然在路上他就會被發現。(棄屍處是個說冷清不算冷清,但說熱鬧又絕對不熱鬧的地 方。那裡是個山區的偏僻處,要不是有一團郊遊的人剛好不走已經劃好的路而選擇繞道而行,恐怕會更晚發現。)
然後就是沈念佳所說的,從電話通話中聽到了海浪拍打聲,這代表沈仁堯目前的藏身處在海岸附近。藏身處當然不一定就等於殺害受害者之處,但是那郊區正好就處於一個小海灣附近,所以兩者是同一個地方的可能性相當大。
在這樣猜測後,我就開始搜索附近地區的資訊,很快就發現那邊除了這個廣受郊區人士歡迎的山區之外,還有一個廢棄工廠。這個工廠在十多年前還有運作,但是 被人發現工廠排污方面有問題,竟然直接將廢料排出大海,受到附近居民強烈的抗議,後來就被逼關掉了;再加上後來山區開發了郊遊山徑,更加容不得會做成大量 污染的工廠存在,於是後來接手的工廠也做不下去,就這樣被廢棄了。雖然有消息說政府會開發那邊的土地建民居,但現在還是沒影,所以很少人會到那邊去。
這樣看來,沈仁堯藏在工廠裡的可能性相當大,不但能避人,而且也有足夠的空間讓他……肢解受害者。
不過要確定工廠就是他的所在處,恐怕必須親自去看過才能確認,所以我馬上確定行程路線後,就告訴父親要出門一趟,也許要幾天才會回來。他馬上皺了眉看了我好幾眼,似乎想要反對,但最後還是只說了一句:「小心點,早點回來。」
在網上訂了機票後,我先收拾好行李準備;還好最近的航班有位置,不然就要等明天才能去了。雖然只要一小時就能到,不過機場和山區的距離也不短,在那邊坐 車說不定也要好幾個小時,大概晚上九、十點才能到。這樣今天晚上到埗,剛好可以睡個覺先休息一下,為明天找沈仁堯作準備。
如我所料,晚上十點左右我才找到地方下塌,然後洗了澡倒在床上後,一睜眼就到了第二天的早晨。
我打的到工廠時,車上的收音機正在談論連環殺人犯案。司機忍不住就開口抱怨,說發現屍體後就沒有人敢去山區了,估計有好一段時間這裡才能重新熱鬧起來,這陣子在這地區的生意少了不少,你看著不像是來郊遊的,可千萬別學著人家亂跑,到時候看到屍體嚇自己一跳云云。
我沒有告訴他我是來做什麼的,只是向他的關心道謝。下了車後我拿出了手機看了一下,時間是早上九點。不知道到時候找到沈仁堯時他會不會在……不管怎樣,總得先找找看,然後勸他自首。
工廠和山區的距離並不遠,我站在工廠門前一抬頭就能看到山頭。
把視線轉回工廠身上,眼前的建築物和我在網上看到的照片幾乎一模一樣,不同的是比照片上顯得更殘破了。
牆體原來上的漆應該是白色的,但是經過了這些年已經開始發灰,甚至可以看到有一點點的霉長在上面沒人清理;用紅漆寫上的工廠名字已經變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強看出個大概輪廓。
工廠有三層,第一層就是大型機器和需要比較多人手運作的地方,所以相當寬廣,而第二層則因為主要是較小型機器,比起第一層就小了點,第三層比第二層更小,因為是工廠領導的辦公室;從外面看來整座工廠是個不太正宗的金字塔。
總體來說,這是一座一看就知道久無人氣的建築物。如果沈仁堯真的就在裡面,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會想到來這裡的。
因為停用的關係,這裡早就不通電了。還好現在是早上,日光正猛烈著,稍微沖刷了點陰森感。工廠的機器當然早就被搬走了,只留下一片空曠的空間,難怪沈念佳會說聽到有回音。地上幾乎都是塵土,角落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什麼人留下來的煙頭。
而在門口到逃生樓梯之間,有一道拖曳的痕跡及模糊的腳印。我蹲下來仔細看了一下,確認這些稍顯紊亂的腳印出自同一雙鞋子。
這些痕跡都沒有塵覆蓋在上,說明是近期才留下的。但到底是不是沈仁堯,還是沒辦法確認。但如果是他的話,那看來他平常的活動範圍是在樓上。
就在我打算到樓上看看的時候,背後傳來了腳步聲。
這裡太偏僻荒蕪,一般人也不會來這裡,所以我沒有預期會突然見到人,於是一聽到聲音馬上就警戒地轉過身去。
然後沈仁堯就這樣出現在我眼前。
他顯然也看見了我,愣了一下。我剛想開口說些什麼時,他突然就痛苦地跪了下來,口中大喊:「……不要!我不想再殺人了!求求你救救我吧!」
我一時間有點發蒙,有點不能理解現在演的是哪一出戲,而他還在哭喊著,膝行到我前面:「你……你是聖職者嗎?是念佳找你幫我的嗎?你救救我吧!我好痛 苦!我見到自己殺了人,但是我真的沒動手!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你救救我吧!求求你!求求你!」還邊說邊向我叩頭。
他現在的行為和他的妹真有異曲同工之妙。我蹲了下去想把他拉起來:「你……你先起來吧,我們可以好好說一下。」
「你會幫我的,對吧?你一定會幫我的!」他滿臉是淚,見我蹲了下來就拽住了我的衣襟,不斷重覆著讓我幫他。
也許是小時候我受的教育都告訴我要善待女性,所以他妹妹這樣做時我會不知所措,但他這樣做我卻只想嘆一口氣。
實際上我也這樣做了,而且還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不用裝了,你根本就不是妖魔吧。」
他停下了誇張的哭聲,再次開口時聲線冷靜得可怕:「你什麼意思?」
我想要掙脫他抓住我前襟的雙手,但是卻不成功——在這一點上,他們兩兄妹依然很相似。
「你根本就不是妖魔。妖魔化不是被邪靈附身,一旦變成妖魔……是不可能回頭的。雖然也有能維持人性的妖魔,但是妖魔不會強暴人,不會放著那麼多肉不吃,更不會把屍體集中丟棄。」我說著,而他的雙眼已經沒有再流出眼淚。
他終於鬆開了雙手,我連忙站起來後退了幾步。
「你是故意讓你的妹妹以為你變成了妖魔嗎?為了逃避?」
他站了起來,沒有說話。
「我覺得你還是向你妹妹坦白比較好,不然到真相大白的時候,你要怎麼面對她?」
還是不回答。但是看見他瞪著我的眼神,我突然覺得不妙了,危機感告訴我快點遠離這個人!不能太接近他!
我馬上遵從危機感的指示在他沒有行動之前趕緊轉身跑走;他就站我和工廠門口之間,我不可能衝過他跑出去,所以我只是跑向逃生樓梯,同時掏出手機撥了三個九。
在我轉身跑走的那一刻,沈仁堯也追了上來,我才突然明白危機感從何而來:我太自大了,不應該先假設能把他勸服!對方可是個殘暴的殺人犯,而且還企圖掩飾自己的罪行,怎麼可能會輕易就聽從我!本來還以為搬出他的妹妹他會聽,但是看來我完全估計錯誤了。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我並不認為自己有可能完整地把事情講清楚,所以我只以最快的語速說出關鍵字——還好為了在最短時間內淨化妖魔,我練習了很久繞口令。
「喂,我現在在T區廢棄的XX工廠,連環殺人犯案的兇手在這裡——」
他一手捉住我握住手機的手腕用力地捏下去,另一手則是拽住我另一手的上臂,同時抬起膝蓋狠狠地往我的腰窩撞去。
我不由得痛叫了一聲往前倒在地上,手機也因為我下意識鬆手掉了出去,被他一腳踩壞了。右手本能地一縮,似乎知道要是剛剛手機還在手裡的話,指骨說不定會和手機有同一個下場。
「你——」
我剛開口說了一個字,他就把我整個人翻過來面向著他,然後一拳揍在我的臉上。這一拳害我一下子咬著了舌頭,痛得差點哭了出來。
「你他媽的是在耍我嗎?明知道我不是妖魔還來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聲線含糊地說了幾個字,他又一拳揍過來。
「你不是答應了念佳要來幫我嗎?你騙她!」
這次我連半個字都沒說,他就已經揍過來了。
「還是說你是故意的?你想利用念佳知道我在哪裡然後把我賣給警察嗎?賤人!」
有了之前幾次的經驗,我看他掄起拳頭知道他又要揍我,馬上偏了偏頭躲了過去,然後乘機抬起腿踢了他一下。
他吃痛地叫了一聲稍微後退了一點。我重新站了起來後就看到他紅著雙眼死瞪著我,想要開口解釋但是舌頭還在隱隱發麻。他的眼神讓我發怵,瞪著我恨不得把我千刀萬剮的樣子。
不給我任何思考的時間,他又衝了上來,口中念念有詞:「你一定覺得我很蠢吧……看著我在裝妖魔時你一定在心裡偷笑吧!混帳!」
「我沒有!我只是——」
再次地,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拳頭打斷了。但這次不只這樣,他抽出了一把黑色的東西,兇狠地向我戳來。
不對,那不是什麼黑色的東西,那是血凝結在上氧化而成的黑色結晶,而埋藏在底下的——是一把小刀。
我的皮膚冒出了無數的雞皮疙瘩;無須多思考我就知道這把刀曾經被用來做過些什麼。它刺穿過皮膚,切割過肌肉組織,砍斷過血管……而在我的大腦意識到之前,痛覺就已經提醒我:你要成為下一個受害者了。
我本能地叫了一聲,並看向自己的傷口——我的左上臂現在多出了一道血痕,幸好我還是有意識到要避過他的攻擊而退後了下,所以傷口並不深;儘管如此,也已經足夠讓血液大量地流出體外。
我捂住傷口想要阻止更多的失血,但是沈仁堯顯然不打算就此放過我。他在得手後就已經整個人撲上來,把我壓在地上,一隻膝蓋正好頂住我的胃部讓我一陣乾嘔。我下意識地想推開他,但是不小心錯用了受傷的手,一陣肌肉撕裂的痛楚讓我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正開口打算叫停他,他就突然空出原本壓制住我的一隻手捏住我的脖子。在那一瞬間我以為自己要死掉了,腦袋一片空白,只剩下「想要呼吸」這個念頭一直在迴響著。
「放、放開我……拜託……」我抓住偶爾的空隙艱難地開口,但是他好像什麼都聽不到,一個勁地喃喃自語:「我知道你們都看不起我,不過沒關係……最後活著的人是我!你們這些傢伙最後都會比我早死!哈哈!讓你們瞧不起我……讓你們小看我……」
他已經瘋了。
但是我並不想死!
我的雙腿被他壓在身下動彈不得,所以我只能用手,但是完好的右手被他緊緊抓住,所以就算血還在流,我也只有左手能用。
但就在我舉起左手想要反抗時,他突然放鬆了對我右手的壓制。我馬上抓緊機會想要把他推開——但是下一秒我整個人都僵硬了。
他把手放在我的皮帶扣上,並且開始解開它。
我才突然想起,他不只是一個凶殘的殺人犯,在那之前……他還是個強暴犯!
新聞報導裡說受害者,不分男女,在生前都受到強暴。
而我似乎正在成為下一個受害者。
剎時間迸發出的強烈噁心感讓我的胃開始抽搐,但是被捏住的喉嚨卻不允許我以嘔吐的方式舒緩這種不適的感覺。
這種上下不得的感覺反而讓我的掙扎更加猛烈,他一下子壓不住就被我抓到空當踢了他一腳,讓我爬開了一段距離。在他把我壓在地上時,他手上的刀被摔到了不遠處,我一邊咳嗽一邊手腳並用接近那邊。
他看出了我的企圖後拉住我的腳踝不讓我再向前,但是我已經碰到刀身了。那上面屬於我的黏稠血液讓我又是一陣噁心,但是也顧不上那麼多了。我握住了刀身一點一點地把它拉近自己,然後握住了刀柄就反手往後用盡全力刺去!
聽到他的慘叫聲,我知道我刺中了他,但是不知道到底是哪裡。沒有機會轉頭去看,我的頭髮就被拽住,讓我被強迫著仰起了頭。
我感覺到有血順著他拽住我頭髮的手流到我的後頸,彷彿被蛇爬過的感覺讓我抖了一下。
「媽的,你居然還敢傷我……」他的語氣透露著他的憤怒,甚至喉間發出了如同野獸般的嘶啞聲音。在這一瞬間我甚至希望他被妖影入侵然後妖魔化,至少我知道要怎麼對付妖魔!
「放開我……!」
他用力得像是要把我的頭髮連著頭皮一起扯下來,但是捏住我後頸的手又用力得像是想把我的頭拽下來。這個想像讓我渾身一震,加劇了全身的掙扎,企圖藉此讓他鬆手。
就在我以為他真的要這樣直接讓我身首異處時,他猛地抓住我的頭就把它往地上砸。
強烈的痛楚讓我大叫了一聲,並且加強扭動的力道,但他依然不為所動,把我的頭又拎了起來,然後再次砸了下去!
然後他開始碎碎念,口中不停喊著「賤人!賤人!賤人!」,每喊一句就砸一次,即使是意識開始有點模糊不清,我也感覺到他的速度越來越快,有時候我的頭只離開地面一小段距離他就又砸下去。
工廠地板是沙石地,我覺得有些細小的沙粒已經透過傷口進入了我的身體,這個感覺讓我再次感到噁心,但這次我連乾嘔的力氣都再也沒有了。只有抓住刀柄的手還在用力——我可能沒辦法利用它脫離困境,但至少不能讓他拿到刀!
數不清被砸了多少下,我的眼皮已經被血液黏在一起,只能勉強睜開一道細縫時,他終於停止了這個行為,但是依然念念有詞。不知道是因為意識不清還是他的話真的毫無意義,這次我完全聽不出他有說什麼。
我只能感覺到自己無力地被他從地上拽了起來,然後拖行著往逃生樓梯走去。
地上那些拖曳的痕跡都是這樣來的嗎?
我的腦袋中浮現這樣的問題,卻沒有餘力去找答案。
碰碰撞撞地被拖到二層,我被他隨意地甩到地上。之前的傷口已經把我的痛覺透支了,這次我反而毫無感覺。
他蹲了下來,捏住我的下巴和我對視,「你想我自首?不可能!我根本就沒錯,錯的是你們……如果不是你們都看不起我,我怎麼可能會殺你們!是你們自找的!死了也是你們活該!」
我微微張開口,但是只能發出氣音。
他根本不在乎我有沒有回應,繼續自顧自地說:「我是不完美,但你們又好得上多少?明明只是個人人都能上的婊子,還看不起我……我就算再差,也不會比你差!」
他的神情似乎已經有點恍惚,我甚至覺得他說話的對象已經不再是我。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每天都穿得跟沒穿一樣,不就是想勾引男客人嗎?這麼欠操,我就成全你啊!」
說完,他把我的頭甩到一邊,再次把手放到我的皮帶扣上。
「……不……!」我開口求饒,但是只有微弱的聲音,「我……我不是那個人……你清醒一點……」
我眨眨眼,視線變得稍微清晰了——黏在眼皮上的血液似乎被淚水衝走了。
我徒勞地蹬著雙腿,讓他暫時沒辦法得逞,同時環視四周,想要找找看有什麼東西可以充當武器——之前的小刀在逃生樓梯間被我一時鬆手掉下了。
但是在看到某個角落時我馬上嚇得緊閉雙眼,雖然那個景象已經無可避免地烙在視網膜上傳送到大腦中。
明明之前一點都不清醒的,但是看到那個景象時我的大腦像是受到什麼刺激似地一下子清明起來;隨之而來的是那個景象在腦海中越發清晰。
那是一具屍體。
不,那甚至不能算得上是一具屍體了。殺害她的人殘酷地把她剁成很多很多塊。唯一完整的頭部上被血液糾纏成一團亂的長髮象徵著她的性別,只有那些發黑的血 和肉塊能夠證明她曾經是一個活著的人。大量的蟲子愉快地在屍塊上頭蠕動,像是在尋找最美味的那一塊肉——原來被拖進來時聽到的蟲鳴聲並非我頭腦發暈的結 果,而是真實存在的。
這可怕的景象讓我的腦袋清醒過來,但是身體的敏感度卻減低了。當我察覺到時,我的褲子已經被完全褪了下去。
「不要……快停下來!」
明明已經沒有氣力去反抗了,但是全身皮膚的觸感卻異常清晰。我感覺到他帶著恨意和怒火的目光,感覺到掐著我大腿的手非常滾燙,感覺到他的另一隻手令人毛骨悚然地緩慢摩娑著我裸露在外的皮膚。
頭被壓向一邊,肩頸處被咬了一口,像是地理頻道上被享用的獵物。
很痛。不過已經叫不出來了。
胯部貼著臀部緩緩磨蹭。
好想吐。不過也吐不出來了。
真噁心啊……對著痛恨的人也能勃起嗎?還是只想給予屈辱呢?
沒有氣力問,也對答案沒興趣了。
其實沈仁堯有一點說得不錯,我就算死了也是活該的。
明明一開始就知道對方不是妖魔,根本沒有我插手的餘地,偏偏要去多管閒事。明明可以直接向警方提供情報讓他們自己去查,偏偏要以身犯險。
是我太自以為是了,只是淨化了幾隻妖魔就以為自己變得強大了,結果面對一般人時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背後的喘息聲漸漸變粗,內褲被脫了下來。在他的動作下,粗糙的地板偶爾摩擦著下體造成了刺痛的感覺。
不過也沒關係了。雖然很噁心,但我也快要死了吧。
他是不是會撿起那把小刀把我分屍,會把我丟到哪裡去,都已經不是一個死人需要思考的事了。
人死了之後會到哪裡去?天堂還是地獄?
我會見到母親嗎?如果見到的話,我要問問看,到底她為什麼要丟下我……
視線越來越模糊,感官似乎開始罷工了,就連思想都緩滯下來。
我疲倦地閉起雙眼,等待最終的結果。
睜開眼時,似乎只是一秒後的事。
但是柔和的白光提醒我:現在你已經不在那個工廠裡了。
我至少花了半小時的時間才終於意識到現在是什麼情況。潔白的環境和消毒藥水的氣味融合在一起成為令人安心的熟悉氣圍,甚至連身體的痛覺都像是被撫平了。
我想要坐起來,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和外面世界接通的工具,但是這一動,感覺又全部回來了。
最令人難受的是額上的傷,它應該已經被妥善消毒過了,但是我依然覺得有沙粒在裡頭跑動,而且它現在正隱隱在痛,彷彿有人正拿著鋸子在那來回鋸動。我想要抬起手揉揉太陽穴減緩痛楚,但是才剛起了這念頭,左臂便像在提醒自己的存在感一般開始跟著痛了起來。
我張開口想要喊人來,但是出現的只有沙啞難聽的聲音,甚至內容都聽不清楚。而我才發出了幾個音節,喉嚨便突然發作,猛烈地咳嗽起來。
至少這樣的聲音也可以引起一點注意吧,我這樣安慰自己。
而我也想得沒錯,不過我本來想吸引的是護士的注意,而在我咳嗽後馬上有反應的,是伏在床邊只佔了一點空間的人。
他一下子彈跳起來反倒嚇了我一跳,因為我完全沒感覺到旁邊有人。我還沒反應過來他是誰時,他就已經匆匆地按下床頭的按鈴,然後把我扶了起來。這時候我終於看出他是誰了,是父親。
「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平常習慣了父親板著臉的樣子,他這樣一臉擔憂反而有點新鮮。當然不是說他平常很兇,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情緒外露。
我想要開口否認但想到之前的嘗試,便只搖搖頭,好讓他安心一點。
醫生和護士很快就到了病房並且進行了一系列的檢查。最嚴重的就是頭部受到撞擊造成的腦震盪,還有左臂的刀傷,不過現在都已經被好好處理了。吩咐了一些注意事項後,醫生著我好好休息便走了。
醫生走了之後,父親一直看著我,欲言又止的。
「怎麼了……嗎?」剛才被餵了點水,所以可以勉強開口了。
父親的嘴巴開開合合的。忍了又忍,終於還是略帶不滿地說:「不是讓你小心點了嗎?你幹什麼去了!那是殺人犯!」父親紅了雙眼,「交給警方自己辦不就好了!你當你是偵探還是什麼?你去做什麼聖職者都算了,連這個都摻合,搞什麼呢?」
「抱歉……」
父親說的話,在沈仁堯開始攻擊我的時候我就已經想過,後悔過了。現在還讓父親趕過來,還一副慘兮兮的樣子讓他擔心。仔細一看的話,父親雙眼都充滿了血絲,不知道是不是在這裡守了很久。
不過我還是想要知道沈仁堯是不是已經被抓了,於是我問:「那個殺人犯……」
我開口一問,父親就知道我想知道什麼:「被抓了。還好警察來得早,不然你早就被——」不知道他想說的是「被殺死」還是「被強暴」,不過他停了下來不是為了斟酌這點:「不對,早個屁!要是來得夠早,你還能變成這樣子嗎!」
其實警方已經來得夠快了,從我打電話報警到昏迷之間的時間並不長,能有這樣的效率已經很不錯了。
之所以認為警方在我昏迷後不久就到,是因為我沒有被強暴了的感覺。我想沈仁堯大概還沒真的要動作之前,警方就已經到了。老實說我很慶幸警方來得這麼及時。
父親嘆了一口氣,輕撫我的頭髮,「好了,別想那殺人犯的事了。等你好了之後有得是你想,警方一直在等你康復,要錄取口供呢!」他扶著我,讓我重新躺下,拍拍我的肩,「休息一下吧。」
我輕輕地點了頭,閉上眼睛後不久便入眠了。
過了一個星期左右,我度過了觀察期,被允許出院了。
雖然很想快點回家,但是還得先錄取口供。大概是考慮到我的身體狀況,過程是在病房裡進行的。完成之後我覺得很累,不過因為已經辦了出院手續,連機票都訂好了,所以我只是坐在床沿合眼休息一會,便提起行李準備走了。
雖然父親很擔心我,不過我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危險了,再加上父親也不可能一直請假陪我,所以幾天前我就讓他先回去了。
我準備打開病房的門時,它就已經被推向內,一下子撞在我身上,正好碰到我手臂的傷口,痛得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我倒退了一步,門被完全打開來。沈念佳站在門口,直勾勾地瞪著我。
這眼神簡直和沈仁堯在工廠裡被我拆穿時一樣,讓我全身進入了警備狀態。
而她開口說的話,也和沈仁堯幾乎一模一樣:「你不是答應了我會幫我們的嗎?為什麼哥哥會被抓了?為什麼!」
我幾乎把這一幕和之前的事重疊起來,以為她下一秒就會衝上來攻擊我,不由得放下行李準備跑出門外——至少這一次我不是單獨一人和對方在偏僻的工廠裡對峙,只要大叫的話絕對會有人馬上來幫我。
但是她沒動。
準確地說,她動了,但她是舉起手開始擦眼淚,於是我不由得停下來。
「我以為你真的會幫我們的……現在哥哥要死了……你賠我哥哥啊!」她衝我大吼,氣勢完全沒有因為哭泣的顫音而減弱。
因為知道只要求助馬上就會有人來幫我,而且眼前的只是一名柔弱的少女,這次我反而沒有害怕的感覺:「他是罪有應得的。他殺了那麼多人,本來就是要被判刑的。」
「不對!」她激動起來,雙拳緊握、雙眼瞪大,「那些人才是罪有應得的!是因為他們看不起哥哥,哥哥才會忍受不住殺了他們的!」
「所以……其實妳根本很清楚他確實是殺人犯,根本與妖魔無關。妖魔只是你們找的藉口,想藉此逃過一死。」我語氣平靜地對她說,但是她卻更激動了:「明明你只要做個樣子哥哥就不會被判死刑了!你為什麼不這樣做!為什麼!什麼慈悲為懷的聖職者,你配嗎!」
我差點笑了出來。
「我是聖職者,不是聖人。我的『慈悲』只給無辜的人,他是無辜的嗎?」
「哥哥是無辜的!錯的是你!你們這些人!」她咬牙切齒地說。
她這種瘋狂和沈仁堯幾乎同出一轍,如果不是四周明亮的燈光,我簡直以為自己還在工廠裡。
「你們這些人……該死的人……」
我的危機感再一次冒了出來。
在我想要推開她衝出房門時,她拔出了刀,但是她顯然很害怕,握著刀的手一直發抖,只有眼中的恨意透露出她想殺了我這個事實。
我才剛恢復了一點,但是依然只有一隻手,就算她只是個女性,我也根本不一定能反抗!
我只能退後,而她則步步進逼。
「你才是該死的……我要你為哥哥陪葬!」
她似乎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次真的要刺過來了。但是我也已經有了準備,在她拔刀相向時就已經看準了電視櫃上的遙控器——那是距離我最近而又有一點殺傷力的「武器」。我一把抄起遙控器把它投向沈念佳,對方一時不備就被我砸了個正中,吃痛之下就鬆開了手上的刀。
她沒有了武器,基本上我用單手也可以制服她。不過在我行動之前就有聽到喧鬧聲而趕來的護士進來了。
「怎麼回事?」
沈念佳趕緊撿起刀藏了起來,一臉慌張地看著我,搖了搖頭以唇語說:「不要說出去……求求你!」
但是我不想姑息她。她和沈仁堯太像了,不管是行為還是思想,我甚至覺得說不定她以後會和沈仁堯作同樣的事。
我先走到門口為自己留一條後路,才開口把她剛剛意圖攻擊我的事說出來——正如我所料,她知道自己敗露後,馬上就收起了那副可憐的樣子,再次抽出刀往我這邊來。
但是這次我能逃的空間變大了,而且還有另一個人在——雖然對方也是位嬌弱的女性,不過沈念佳也沒能成功追到我,因為那位看似弱小的護士突然就爆發了,一下子鉗制住她,而且還帥氣地甩了甩頭髮對我下命令:「去報警!」
而我當然照做了。當我從裝了電話的走廊打完電話回來時,沈念佳已經放棄了掙扎,嚎啕大哭起來。
來的警察正好就是剛才為我錄取口供的兩位,看到我時還一臉無奈:「你可真會惹事啊。」
其實是這事自己來惹我的——雖然我想這樣回答,但是仔細一想也是我自己多管閒事在先。
把沈念佳的事說了一下後,他們的表情就嚴肅起來了。
結果最後我還是不得不到警局一次。
之後的事其實已經和我沒什麼太大的關係,不過作為案子裡唯一一個還活著的「受害者」,我好幾次被要求大老遠地從家裡跑到那邊作供。
審理沈仁堯的過程並不順利,他好像瘋了,常常大喊大叫些別人聽不明白的東西。但是有了之前的經驗,我覺得他這次是想裝傻賣瘋來避死刑。
不過就像連我這樣嫩的聖職者都能看得出他不是妖魔一樣,精神方面自然有專家會看出他只是在裝的。但是他不合作不肯開口談關於連環殺人犯案的事,也沒有人能奈他何。
但是有我這個活生生的人證在,再加上他被抓捕時正是現行犯,「殺人未遂」和「性侵未遂」這兩個罪名是逃不過的了。
至於沈念佳,聽說是真的瘋了,已經被關在精神病院裡。
後來意外遇上當初為錄取口供的其中一位警察,我才知道在沈仁堯被槍斃的消息出來當天,她就自殺了。
而那已經是好長一段時間後的事了。
任務006/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