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005/草木皆兵
當暑假正式來臨時,已經是七月中的事了。
這個「正式」指的當然是期末成績已經出來的意思;要是不及格的話不但要補考,某些科目還會要求暑期補課,那樣暑假可以說是基本完蛋了。
還好,雖然這幾個月加入了教團,分走了部份的時間和精力,但還不足以把我的成績拉到那麼低。不過影響還是有的——如果真的毫無影響,那就是過去的我還逼得自己不夠緊了。我盯著比以往低了點的評級,心中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即使能夠預見這樣的結果,但果然還是有點不甘心。
但是一旦想起之前出任務救到的那些人,我又覺得這是值得的,畢竟比起我一個人的成績,那麼多的生命的價值顯然要高得多。
這樣想著,感到自己心情略有好轉了,我才關了電腦,拿起挎包出門去了。
「又出門了?」我走到玄關換上鞋子時,父親雖然還是維持著一手扶眼鏡、一手拿筆的姿勢,但視線卻略微轉向了我。
在經過了楊老先生那個任務後,我意識到了血濃於水的重要性,無論如何我都無法想像有一天父親會變成楊老先生那個樣子,於是我主動找父親和好了。
即使有時候我仍懷疑父母間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但是就像我對母親的印象依然停留在十多年前那個溫柔的形象一樣,父親在我的記憶中,似乎還是那個偶爾暴躁、偶爾和藹的三十多歲男人……
我眨眨眼,一瞬間覺得剛才恍惚了幾秒。
「嗯。」我簡單地答了一句,父親便把目光放回桌上的馬經上了。
綁好鞋帶後,我又抬頭看了父親一眼。
奇怪,眼前的父親確實是已經逐漸老去的模樣,為什麼我的記憶似乎只有那個正值壯年的父親?
試圖在腦海中找出這幾年對父親的印象,但是全都是模糊一片,沒有實體的樣子。這是……後遺症嗎?這個猜測讓我有點不安。
為了消除這種不安,我決定快點到修道院去。也許是氣氛、也許是真的施了什麼法術的關係,在修道院時我總覺得心境會更平和一些。
反正本來就要到修道院取這星期的任務單。
幾個星期前,市區出現了級別較高的妖魔,為了減低對一般人的影響,教團幾乎是把所有聖職者都派出去了;但因為妖魔的狡黠,被派出去的聖職者或多或少都受了點傷。
這種情況下,我因為被妖魔發現後退避時,不小心摔倒在地而來的擦傷,幾乎只能算是無傷。如果不是因為要考試而請了假,我也會在這段時間多幫點忙,而現在已經確認自己的暑假不會被其他事干擾,當然馬上就要回去了。
正如來到之前所預料,因為受傷的人太多,現在修道院裡走來走去的人相對少了。大家都一副很忙碌的樣子,讓我也不禁加快了腳步到大神官的房間去。沒想到敲門進去之後,卻只有書記一人。
的確,有時候領任務單時書記也會在場,但是只有書記在的情況,這還是第一次。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惑,還沒等我問出口,書記便已經解釋說:「現在人手吃緊,大神官出去執行任務了……」說著,同時把任務單遞向我,「拿去吧。」
我接過任務單後,心中的疑惑更重了。需要大神官親自出手的事件……想必相當嚴重吧?
抵達修道院後安下來的心,又不自覺地懸了起來。
「快去吧。」書記嘆了一口氣,擺擺手,就讓我走了。
離開大神官的房間後,我才低頭看了看任務單。本來以為這種非常時期,恐怕任務量會相當大,結果居然只是需要帶領新來的聖職者熟悉修道院和工作內容。
也對,比起直接把人都分散出去工作,多吸納新人反而更好。至少一些簡單的工作可以交給他們,不至於讓那些資歷豐富的去做那些小事,太大材小用了。
像我這樣不新不舊的,這種任務反而是最適合了。
把任務單的內容全看完了,除了新人的資料和聯絡方式外,最後還有一句附註:「上回的事辛苦了,雖然在執行那樣的任務後照理說應給你適當的休假,但現下有新人引進,我們需要人手教導他們教團的事項,勞煩你了。」
大神官果然正如他的外表一樣親切,不過出勤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這句問候反而讓我有點不好意思——要是早點回來幫忙就好了……
不過沒關係,反正既然暑假到了,還有大把的時間能幫忙呢!比起糾結這些,倒不如快點完成任務,再去主動領其他任務。
於是我再看了一眼任務單,撥了個電話,那邊很快就接起來了。
「你好,請問是史大衛嗎?」
沒錯,這位新人的名字就叫做史大衛,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是一個為了入鄉隨俗而把全名改成中式的外國人……在電話裡也許是因為電波干擾的緣故,除了確定是相當年輕的男生之外,根本就聽不出對方的國藉,所以當我看見從身型到輪廓到口音無一不是中國人的少年走近詢問「是尹仲庭前輩嗎」時,我有一瞬間愣住了。
「啊,我就是史大衛。」把我的沉默誤以為是疑惑,他馬上開口自我介紹,同時伸出右手,「請多多指教。」
看著那隻熱情的右手,我猶豫著要直接開口告訴對方自己不喜歡身體接觸還是勉強自己和對方握個手。但我還沒得出結論時,他又把手收回去,「啊不對不對,大家都是中國人,不應該用西方禮儀!」然後就雙手抱拳,滿臉認真地說:「晚生見過前輩。」
先不說「見過」這個詞用錯了,有必要一下子就像穿越了似的文縐縐的嗎?我含糊地也拱了拱手,「嗯」了一聲。他似乎不太在意我的敷衍,放下雙手後便笑嘻嘻地問著我接下來要做什麼,那表情看起來甚至有點兒戲。
不過倒是和他的年齡相符——只有十五歲的少年,說不定對自己要做什麼都不了解吧。
只是這倒是更讓我擔心教團的狀況了,十五歲的小孩吸納回來如果只作訓練我還能理解,但是真的這麼早就讓他們出去直面生死,真的沒問題嗎?畢竟還沒成年呢……
「怎麼了嗎?」史大衛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知道自己是即將上戰場的人,笑瞇瞇的看起來倒比較像是去遊玩。
我搖搖頭,將心底的不安壓下去後,便帶著他在修道院裡逛一圈了。
修道院雖然面積相當廣闊,但實際上分區不多,而且功用也很明確,並不需要過多詳述。雖然也可以直接進去每個角落作更多介紹,但在眼下的情況似乎不是很合適。比如說病房和醫護站最近都有很多病患被送來,雖然多兩個人不算很多,但我還是在門外稍微講了一下裡面有什麼設備便當介紹完了,以免阻礙同事的工作。
如我所料,我們很快就把整個修道院轉了一遍;基本上就是我指一指某個地方,說說這裡是哪裡、有什麼設備、可以在這裡做什麼,就完了。
史大衛也不是很介意我這種介紹方式的樣子,不過途中我看到他偷偷地打了個呵欠——說偷偷地也不是很準確,因為他動作上掩飾這行為,但是那個聲音卻大到就連我不看他都知道他在做什麼。
轉完之後,我們回到了大廳坐下來。
「修道院還挺大的嘛!」他這樣總結了一下,但是臉上卻是不以為然。伸展了一下之後,他又開口:「前輩,那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出去打妖魔啊?」
打妖魔?這種說法聽起來真奇怪……
雖然不知道他是平常在用語上就這樣還是真的對聖職者的工作有什麼誤會,但是本來講解這方面的內容就是我今天的任務,於是我糾正道:「聖職者的工作雖然是要對付妖魔,但是不應該用『打』這個字……你知道妖魔是怎麼來的吧?」
這方面的知識就連一般人都可以隨意得到,既然是有志成為聖職者,我想他應該會知道才是。提出這個問題只是想藉此讓他自己回想一下,誰知他居然理正氣壯地說:「不是很清楚呢!」
我覺得自己的表情應該不是很好看,於是我咳了一聲微微低下了頭,忍不住低聲抱怨:「到底你是為什麼來教團的啊……」
我沒想到他的耳力這麼好,居然聽見了,還笑得很自豪地回答:「我書讀得不好,沒人聘我嘛!看我同學說要來做驅魔師,我就跟著他來了!聽說工資不錯啊?」
看著他湊過來的那張寫滿好奇和八卦的臉,我稍稍向後仰了一下,回答:「工資的話……要看資歷和實力。不過養活自己應該是……沒問題的。」
「那就好了!」他似乎鬆了一口氣的樣子,終於坐直了身體。
不管這個小插曲,我向他解釋起妖魔的來由,並且根據「妖魔是人類被妖影入侵到某個地步後變化而成」這一點,得出了「解決妖魔的方法就是驅除妖魔體內妖影」這個結論。
「喔喔,這個我知道!還要淨化妖影對吧?」他的回應總算讓我有點欣慰,至少不是一無所知的嘛。接下來他又舉一反三:「然後除了治標還要治本,所以還要對付妖影!」
我點點頭同意他的說法,補充說:「但是沒有媒介的話,妖影並不存在實體,也很難被發現,所以我們的工作還是主要放在受妖影入侵的人類身上。被妖影入侵的人類會有不同程度的改變,這些改變你可以在圖書室的書籍裡查找得到。」
「我明白了!」他重重地點了頭,然後又舊事重提——「那前輩,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去淨化妖魔啊?」
我想了一下,既然把修道院介紹得七七八八了,我的任務應該算是完成了,正好可以去交任務,同時問問看有沒有什麼任務他能做的。看了一眼手錶,已經是午飯時間了,於是我對他說:「那我等一下問問看有沒有任務,你先去吃飯吧。大概……一個半小時後,在餐廳集合?」
「好的!」他興奮地站直了身,「那前輩我先走了,等會見!」
揮了揮手,我看著他一蹦一跳地往餐廳的方向走去後,便到圖書室裡去寫任務報告了。因為這次任務相當簡單,報告並不長,不多時便寫完了。拿著報告到大神官房敲了敲門,裡面的人依然是書記。
把報告遞上後,我又問了一下比較輕鬆的任務。書記皺了皺眉,從口袋中拿出一本硬皮筆記看了一下,說:「任務的話暫時沒有正式任務能發,不過之前有情報說東區廢棄的那個燒烤樂園有些古怪,需要去調查一下,你就帶他去看看吧。」
接過書記寫下的地址並道別後,我就到餐廳找史大衛了。還好他還沒吃完飯,而且相當顯眼,讓我剛進去就能找到他——他坐著的那一桌只有他一個人,但是食物卻佔了桌面的一半。雖然食物很多,但他卻是有條不紊地不時從不同的盤子裡挑出食物放入口中吞嚥。
看見他的食量,我有點理解為什麼他才十五歲就長那麼壯了……不過我要考慮收回那句「養活自己沒問題」了,這食量已經是兩人份了!
買好午餐後我再回去史大衛那邊,有不少食物已經被消滅了。我乾咳一聲提示一下我的存在,他就滿嘴食物地抬起頭看我,然後急急忙忙地吞下去開口:「前輩你現在才開始吃飯啊?」
我點點頭,「剛才我去找書記了,他說沒有適合的任務給你,不過我可以帶你進行一項調查工作,你要去嗎?」
「調查啊……」他馬上一副興致索然的樣子。
我有點好笑地說:「雖然聖職者也會積極巡邏,但畢竟人手有限,只靠巡邏的話不知道會錯過了多少淨化妖魔的機會,所以有很多妖魔的個案都是靠民眾提供資料,我們再去調查而來的。更何況,聖職者的工作內容本來就不只是淨化妖魔和妖影,就連打掃修道院也有可能會出現在你的任務中呢。」
「不是吧?」他愁眉苦臉地看著我,連手上的筷子都垂了下去,「我那同學明明說的就是打妖魔的啊……他還說我長這麼壯很適合呢!」
「淨化妖魔的力量和身體素質並沒有必然的關係,不過如果身體狀況良好的話,在對抗妖魔時確實比較佔優就是了。」我想了想,又問:「那你是不打算去了?」
他垂著頭想了一會兒,抬起頭時一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樣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拼了!」
「沒那麼誇張啦。那等下吃完飯後,我再帶你去做準備。」
他應了一聲,又投入到吃飯大業去了。明明他吃得比我多,還是比我早吃完,吃完還一直盯著我吃,也不知道是在用眼神催我快點吃完還是怎樣。
在這種眼神攻擊下簡直連食欲都快沒了,我匆匆地把飯扒完,便帶著他去準備了。
據我所知,每位聖職者應付妖魔的方法各有不同;我的話就是以書上學來的咒語為主,另外會隨身帶備一些聖水之類的東西,所以我出任務前的準備就是備好這些東西。
我當然不會認為史大衛也是我這一套,於是問:「遇上妖魔的話,你打算會怎麼處理呢?」
「打!」他脫口而出。
我無奈地皺了皺眉,「之前不是說過了嗎……妖魔是——」
「我知道、我知道。」他打斷了我的發言,認真地說:「我知道應該用法術什麼的去淨化啦!可是我覺得我才剛來,也不熟悉這些東西啊,說不定用了出去也會失手。所以我打算先揍他一頓,讓他行動不了,到時候再用法術應該比較容易中吧。」
不得不說,他的觀點其實挺正確的,只是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存在。我嘆了一口氣,問:「妖魔是什麼?」
他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我又問這問題,但還是認真地回答:「人類被妖影入侵後變成的……」
「所以本質上是?」
他思考了一下後恍然大悟:「人類!」
「所以說,雖然你看起來揍的是妖魔,但實際上揍的是人類……你應該不會希望看到自己把妖影淨化後發現對方全身都是被你揍出來的痕跡吧。」
「這樣不就很難搞了嗎?」他一臉懊惱。
「確實如此。我們所學的咒語幾乎都是淨化、祝福的,能牽制妖魔的並不多,所以我之前才說身體狀況良好的人,在對抗妖魔上是佔優的。雖然你不能打他,但是限制他的行動不一定要靠暴力的,像捉住對方也可行啊。」
「喔,我明白了!」他點點頭,然後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我看了看他指著的水瓶,回答:「聖水。本身是很普通的水,不過可以透過施放咒語將祝福的力量困在水中,喝下去的話可以讓人保持清醒狀態,減低沾染妖魔氣息的機會,灑在身上的話可以讓等級較低的妖魔無法近身,對妖影也有同樣的效果。」
「欸,那我能喝一下嗎?」
「這是我自己的水瓶……」委婉地表達了拒絕後,我本來想問他自己有沒有水瓶,讓我直接教他自己做聖水,結果看他兩袖空空的連個背包都沒帶的樣子我馬上就放棄了。「你……我下次教你吧。」
幸好他似乎只是好奇味道而已,沒有堅持要嘗試。
把東西都準備好後,我們終於出發了。
目的地和修道院之間有一段距離,需要乘坐交通工具才能到達。在車上我又講了一下這情報怎麼來的、平常民眾求助時怎麼做,還有一般調查的程序之類的。
在偏僻的郊區邊緣,我們下了車。
「哇啊……好荒涼。」史大衛的感想和我不謀而合。
這裡以前是一個燒烤樂園,因為附近還有個沙灘,可以邊燒烤邊游泳,還是相當受歡迎的,也不知道為什麼停業後沒人接手,變成了這副模樣。燒烤爐都還在,但是大多都生鏽了,附近的椅子被人用噴漆畫了一些奇怪的字句,還有些什麼「XX愛XX」之類的,看起來像是被年輕人當作自己的遊樂園了。
按理來說這麼一個人煙罕至的地方不應該出現妖魔,一來是沒有人能讓妖影入侵,二來是妖魔也找不到獵物。我翻出書記寫給我的那張字,上面除了地址外還有向教團提供資料的人當初的原話,剛剛在車上我也有讓史大衛看過,內容大概就是「兒子去玩耍後回來後變得不太對勁,看起來像是撞了邪」。
在車上我問過史大衛有什麼想法,他的猜測是受到妖魔氣息影響;我也是這麼想的。問題是不知道妖魔現在會不會出來……畢竟時間還早,也不知道對方平常是不是藏身於此。
每次出調查任務時,最辛苦的就是剛開始了,尤其是這種調查某個地方的任務,因為完全沒有任何線索,只能自己慢慢摸索,甚至要守株待兔才能完成。不過這任務應該挺適合史大衛……鍛鍊一下他的耐性還是不錯的。
「前輩,我們現在要做什麼啊?」他顯然也是毫無頭緒的樣子。
「到處走走看吧。」也沒其他辦法了。本來是可以去找那位提供資料的市民再問詳細的情報,不過對方並沒有留下聯絡方式,當時只是把自己的兒子帶來進行了淨化,告訴了我們他兒子是到這裡來後才變得奇怪就走了。
燒烤樂園本身並不是很大,但是附近的地方有很多陰暗處,大概是被當作垃圾場了,有不少大型的家具被丟棄在這裡。如果妖魔晚上藏在這些旮旯之中偷襲人類的話,應該很容易得手。
把附近走了一遍後,實際上已經是兩個小時後了。
「什麼收穫都沒有啊……」史大衛毫無儀態地攤在地上,我輕輕用腳背踢了他一下讓他起來:「你也不嫌髒啊?」
「沒關係啦……反正在垃圾堆裡走了這麼久,早就髒死了。」他擺擺手,不過還是坐了起來,「那前輩啊,現在我們還能做什麼?」
看他確實沒有要站起來的意思,為了避免因為俯視帶來的不適,我蹲了下來回答:「要不等到晚上,要不明天再來。」
他想了一下,說:「要是等到晚上還不出來怎麼辦?」
「明天再來啊!」我說,「如果連續幾天妖魔都不出現的話,那同一隻妖魔再出現在這裡的機率就不高了;他可能已經放棄這個據點。」
他理解地點點頭,回答:「那就等到晚上吧!我不信他不出來!」
「好。」雖然妖魔不是你想他出來就出來的,但是也沒必要潑冷水,於是我同意了。
左右看了一下,我決定還是回去燒烤樂園那邊坐一下,至少那還有椅子,不用直接坐在地上。史大衛聽我說我要回去坐,也跟著一起去。
「要吃嗎?」我從挎包裡翻出了餅乾遞給他,「或是你想回市區吃個飯再回來?」
他接了過去倒出好幾片直接放到嘴裡開始咀嚼,同時含糊地說:「不用啦!萬一妖魔等下就出來怎麼辦。」
我就是這麼想,才會先帶點乾糧來充飢的。不過我還是太低估史大衛的食量,手上的餅乾沒幾下就被吃完了。
他隨意地把手上的碎屑拍走,百無聊賴的樣子。坐了沒幾分鐘,他就坐不下去了,「前輩,我去逛兩圈~」
本來我是打算休息一下再走的,但是我又不放心讓他一個人走,於是猶豫一下後,我又和他一起走了。
還好我做了這個決定。
我們走了沒多遠的時候,背後突然就出現了一群年輕人嘻笑的聲音。我們轉過頭看了一下,都是些只有十多歲的少男少女。看他們手上拿著的噴漆,說不定之前看到的那些椅子上的句子就是他們的傑作。
雖然並不喜歡他們的行為,但是我也不打算多管閒事,畢竟他們那邊有差不多十來個人,要是起了爭執,恐怕很難善了。
突變就發生在我把頭轉回去想叫史大衛一起走的一刻。
「啊——」銳利的女生尖叫聲差點刺破我的耳膜,下意識地循著聲音來源看去,就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飛速跑入幾人中,以不符合體形的力量單手緊緊抓住其中一個女生的脖子,強行將她拉出人群。
「妖魔!」不需要任何推斷,我就能肯定對方是妖魔這一點。她那力量雖然是其中一個原因,但最重要的是,她發青的臉和暴長的指甲已經暴露出她已經完全變化為妖魔的事實了。
我從包中掏出聖水,正準備全部潑出去時,有人掠過我的身邊衝到那一邊,突如其來地——往妖魔臉上揍了一拳。
明明是這麼緊張的時刻,但我首先想到的卻是:史大衛遇到妖魔後,果然還是先打再說啊!
不過很快我就意識到目前的狀況,馬上先將聖水灑在妖魔身上。因為史大衛的那一拳,她似乎有一瞬間的錯愕,所以輕易地就被我得手了。可是她似乎也不是什麼低級的妖魔,被聖水碰到後也只是不悅地向我吼了一聲,便拋下原先抓住的那個女生,朝我衝了過來。
我還沒來得及先念出咒文,史大衛便已經伸手抓住對方,並且把她環在懷裡,輕鬆地箝制住她。
……看來體質好的話真的很佔優啊。
「你自己試試看能不能淨化吧。」
雖然讓我來也可以,不過既然本來就是他要求想要試試看對應妖魔,這項工作交給他也沒問題。結果他突然笑得有點靦腆地說—--
「欸,可是我不會耶。」
我幾乎都要大吼一聲「你不會的話為什麼會想要來啊」了,但是他懷裡的妖魔不給我們機會討論這個問題,掙扎得更厲害了,史大衛幾乎都要抓不住。
於是我無奈地念出了淨化咒文,同時輔以聖水加強淨化的力量。她掙扎的動作隨著咒文的行進越來越激烈,然後在咒文最後一個音節落下時驟然停下。
「呼,差點抓不住了!」史大衛馬上就鬆了手,我跑了過去把人接住,回頭教訓道:「你也不要直接放手啊!好不容易淨化完了,反而因為你這樣而受傷怎麼辦?」
「對不起。」他一點糾結都沒有,誠懇地道了歉,並接過陷入昏迷的人。
「你先扶著她……我去看看那女生的狀況。」
我走上前看了一下那女生:脖子上有好幾道血痕,顯然是妖魔抓住她時留下的;另外就是有點缺氧,除此以外也沒什麼大礙。施了法術把殘留的妖魔氣息驅去後,我也沒什麼能做的。
我扶著她走到她的朋友那邊,那群少年已經沒有了剛到時的興奮勁,滿臉都是恐慌擔憂。解釋了一下剛才的事之後,我提出了要帶那女生到醫院,他們便一窩蜂地說要跟著去。
「走吧,回去了。」走回史大衛旁邊,我說。他點點頭,一把抱起那個淨化成功的女生,走在最前面往公車站走去。
我們先是回修道院把淨化後的女生交給值班的同事安置好,才帶著受襲的女生到附近的醫院。
這麼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走進醫院相當顯眼,我們剛進去,幾乎所有人都在往這邊看,看到那群少年的衣著後又露出了厭惡和不屑的神色。不過他們本人似乎都不在意,只是擁著那女生去找醫生。
我們留下了修道院的聯絡方式,讓他們發現這女生有什麼異常狀況來找後,便離開了。
「總感覺好像沒做過什麼……可是好累啊。」史大衛踏出醫院後,感慨地嘆了一口氣。「那……我回家了?」
我點點頭,「嗯,你的報告可以直接交給大神官或是書記。」
「喔……欸?」他瞪大了眼睛,不能置信地大叫:「什麼報告?」
「任務報告啊……」我有點不能理解他到底是怎麼進來教團的,為什麼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他哭喪著一張臉,喊道:「好不容易畢業了,又要寫報告!」
我安慰地說:「放心吧,只要把事情梗概寫出來就好了……大神官不挑錯的。」
——當然,如果看的人是書記,就是另一回事了。
這句話我留在心裡沒有說出口。
我覺得……還是讓他自己體會好了。
任務005/完
這個「正式」指的當然是期末成績已經出來的意思;要是不及格的話不但要補考,某些科目還會要求暑期補課,那樣暑假可以說是基本完蛋了。
還好,雖然這幾個月加入了教團,分走了部份的時間和精力,但還不足以把我的成績拉到那麼低。不過影響還是有的——如果真的毫無影響,那就是過去的我還逼得自己不夠緊了。我盯著比以往低了點的評級,心中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即使能夠預見這樣的結果,但果然還是有點不甘心。
但是一旦想起之前出任務救到的那些人,我又覺得這是值得的,畢竟比起我一個人的成績,那麼多的生命的價值顯然要高得多。
這樣想著,感到自己心情略有好轉了,我才關了電腦,拿起挎包出門去了。
「又出門了?」我走到玄關換上鞋子時,父親雖然還是維持著一手扶眼鏡、一手拿筆的姿勢,但視線卻略微轉向了我。
在經過了楊老先生那個任務後,我意識到了血濃於水的重要性,無論如何我都無法想像有一天父親會變成楊老先生那個樣子,於是我主動找父親和好了。
即使有時候我仍懷疑父母間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但是就像我對母親的印象依然停留在十多年前那個溫柔的形象一樣,父親在我的記憶中,似乎還是那個偶爾暴躁、偶爾和藹的三十多歲男人……
我眨眨眼,一瞬間覺得剛才恍惚了幾秒。
「嗯。」我簡單地答了一句,父親便把目光放回桌上的馬經上了。
綁好鞋帶後,我又抬頭看了父親一眼。
奇怪,眼前的父親確實是已經逐漸老去的模樣,為什麼我的記憶似乎只有那個正值壯年的父親?
試圖在腦海中找出這幾年對父親的印象,但是全都是模糊一片,沒有實體的樣子。這是……後遺症嗎?這個猜測讓我有點不安。
為了消除這種不安,我決定快點到修道院去。也許是氣氛、也許是真的施了什麼法術的關係,在修道院時我總覺得心境會更平和一些。
反正本來就要到修道院取這星期的任務單。
幾個星期前,市區出現了級別較高的妖魔,為了減低對一般人的影響,教團幾乎是把所有聖職者都派出去了;但因為妖魔的狡黠,被派出去的聖職者或多或少都受了點傷。
這種情況下,我因為被妖魔發現後退避時,不小心摔倒在地而來的擦傷,幾乎只能算是無傷。如果不是因為要考試而請了假,我也會在這段時間多幫點忙,而現在已經確認自己的暑假不會被其他事干擾,當然馬上就要回去了。
正如來到之前所預料,因為受傷的人太多,現在修道院裡走來走去的人相對少了。大家都一副很忙碌的樣子,讓我也不禁加快了腳步到大神官的房間去。沒想到敲門進去之後,卻只有書記一人。
的確,有時候領任務單時書記也會在場,但是只有書記在的情況,這還是第一次。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惑,還沒等我問出口,書記便已經解釋說:「現在人手吃緊,大神官出去執行任務了……」說著,同時把任務單遞向我,「拿去吧。」
我接過任務單後,心中的疑惑更重了。需要大神官親自出手的事件……想必相當嚴重吧?
抵達修道院後安下來的心,又不自覺地懸了起來。
「快去吧。」書記嘆了一口氣,擺擺手,就讓我走了。
離開大神官的房間後,我才低頭看了看任務單。本來以為這種非常時期,恐怕任務量會相當大,結果居然只是需要帶領新來的聖職者熟悉修道院和工作內容。
也對,比起直接把人都分散出去工作,多吸納新人反而更好。至少一些簡單的工作可以交給他們,不至於讓那些資歷豐富的去做那些小事,太大材小用了。
像我這樣不新不舊的,這種任務反而是最適合了。
把任務單的內容全看完了,除了新人的資料和聯絡方式外,最後還有一句附註:「上回的事辛苦了,雖然在執行那樣的任務後照理說應給你適當的休假,但現下有新人引進,我們需要人手教導他們教團的事項,勞煩你了。」
大神官果然正如他的外表一樣親切,不過出勤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這句問候反而讓我有點不好意思——要是早點回來幫忙就好了……
不過沒關係,反正既然暑假到了,還有大把的時間能幫忙呢!比起糾結這些,倒不如快點完成任務,再去主動領其他任務。
於是我再看了一眼任務單,撥了個電話,那邊很快就接起來了。
「你好,請問是史大衛嗎?」
沒錯,這位新人的名字就叫做史大衛,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是一個為了入鄉隨俗而把全名改成中式的外國人……在電話裡也許是因為電波干擾的緣故,除了確定是相當年輕的男生之外,根本就聽不出對方的國藉,所以當我看見從身型到輪廓到口音無一不是中國人的少年走近詢問「是尹仲庭前輩嗎」時,我有一瞬間愣住了。
「啊,我就是史大衛。」把我的沉默誤以為是疑惑,他馬上開口自我介紹,同時伸出右手,「請多多指教。」
看著那隻熱情的右手,我猶豫著要直接開口告訴對方自己不喜歡身體接觸還是勉強自己和對方握個手。但我還沒得出結論時,他又把手收回去,「啊不對不對,大家都是中國人,不應該用西方禮儀!」然後就雙手抱拳,滿臉認真地說:「晚生見過前輩。」
先不說「見過」這個詞用錯了,有必要一下子就像穿越了似的文縐縐的嗎?我含糊地也拱了拱手,「嗯」了一聲。他似乎不太在意我的敷衍,放下雙手後便笑嘻嘻地問著我接下來要做什麼,那表情看起來甚至有點兒戲。
不過倒是和他的年齡相符——只有十五歲的少年,說不定對自己要做什麼都不了解吧。
只是這倒是更讓我擔心教團的狀況了,十五歲的小孩吸納回來如果只作訓練我還能理解,但是真的這麼早就讓他們出去直面生死,真的沒問題嗎?畢竟還沒成年呢……
「怎麼了嗎?」史大衛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知道自己是即將上戰場的人,笑瞇瞇的看起來倒比較像是去遊玩。
我搖搖頭,將心底的不安壓下去後,便帶著他在修道院裡逛一圈了。
修道院雖然面積相當廣闊,但實際上分區不多,而且功用也很明確,並不需要過多詳述。雖然也可以直接進去每個角落作更多介紹,但在眼下的情況似乎不是很合適。比如說病房和醫護站最近都有很多病患被送來,雖然多兩個人不算很多,但我還是在門外稍微講了一下裡面有什麼設備便當介紹完了,以免阻礙同事的工作。
如我所料,我們很快就把整個修道院轉了一遍;基本上就是我指一指某個地方,說說這裡是哪裡、有什麼設備、可以在這裡做什麼,就完了。
史大衛也不是很介意我這種介紹方式的樣子,不過途中我看到他偷偷地打了個呵欠——說偷偷地也不是很準確,因為他動作上掩飾這行為,但是那個聲音卻大到就連我不看他都知道他在做什麼。
轉完之後,我們回到了大廳坐下來。
「修道院還挺大的嘛!」他這樣總結了一下,但是臉上卻是不以為然。伸展了一下之後,他又開口:「前輩,那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出去打妖魔啊?」
打妖魔?這種說法聽起來真奇怪……
雖然不知道他是平常在用語上就這樣還是真的對聖職者的工作有什麼誤會,但是本來講解這方面的內容就是我今天的任務,於是我糾正道:「聖職者的工作雖然是要對付妖魔,但是不應該用『打』這個字……你知道妖魔是怎麼來的吧?」
這方面的知識就連一般人都可以隨意得到,既然是有志成為聖職者,我想他應該會知道才是。提出這個問題只是想藉此讓他自己回想一下,誰知他居然理正氣壯地說:「不是很清楚呢!」
我覺得自己的表情應該不是很好看,於是我咳了一聲微微低下了頭,忍不住低聲抱怨:「到底你是為什麼來教團的啊……」
我沒想到他的耳力這麼好,居然聽見了,還笑得很自豪地回答:「我書讀得不好,沒人聘我嘛!看我同學說要來做驅魔師,我就跟著他來了!聽說工資不錯啊?」
看著他湊過來的那張寫滿好奇和八卦的臉,我稍稍向後仰了一下,回答:「工資的話……要看資歷和實力。不過養活自己應該是……沒問題的。」
「那就好了!」他似乎鬆了一口氣的樣子,終於坐直了身體。
不管這個小插曲,我向他解釋起妖魔的來由,並且根據「妖魔是人類被妖影入侵到某個地步後變化而成」這一點,得出了「解決妖魔的方法就是驅除妖魔體內妖影」這個結論。
「喔喔,這個我知道!還要淨化妖影對吧?」他的回應總算讓我有點欣慰,至少不是一無所知的嘛。接下來他又舉一反三:「然後除了治標還要治本,所以還要對付妖影!」
我點點頭同意他的說法,補充說:「但是沒有媒介的話,妖影並不存在實體,也很難被發現,所以我們的工作還是主要放在受妖影入侵的人類身上。被妖影入侵的人類會有不同程度的改變,這些改變你可以在圖書室的書籍裡查找得到。」
「我明白了!」他重重地點了頭,然後又舊事重提——「那前輩,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去淨化妖魔啊?」
我想了一下,既然把修道院介紹得七七八八了,我的任務應該算是完成了,正好可以去交任務,同時問問看有沒有什麼任務他能做的。看了一眼手錶,已經是午飯時間了,於是我對他說:「那我等一下問問看有沒有任務,你先去吃飯吧。大概……一個半小時後,在餐廳集合?」
「好的!」他興奮地站直了身,「那前輩我先走了,等會見!」
揮了揮手,我看著他一蹦一跳地往餐廳的方向走去後,便到圖書室裡去寫任務報告了。因為這次任務相當簡單,報告並不長,不多時便寫完了。拿著報告到大神官房敲了敲門,裡面的人依然是書記。
把報告遞上後,我又問了一下比較輕鬆的任務。書記皺了皺眉,從口袋中拿出一本硬皮筆記看了一下,說:「任務的話暫時沒有正式任務能發,不過之前有情報說東區廢棄的那個燒烤樂園有些古怪,需要去調查一下,你就帶他去看看吧。」
接過書記寫下的地址並道別後,我就到餐廳找史大衛了。還好他還沒吃完飯,而且相當顯眼,讓我剛進去就能找到他——他坐著的那一桌只有他一個人,但是食物卻佔了桌面的一半。雖然食物很多,但他卻是有條不紊地不時從不同的盤子裡挑出食物放入口中吞嚥。
看見他的食量,我有點理解為什麼他才十五歲就長那麼壯了……不過我要考慮收回那句「養活自己沒問題」了,這食量已經是兩人份了!
買好午餐後我再回去史大衛那邊,有不少食物已經被消滅了。我乾咳一聲提示一下我的存在,他就滿嘴食物地抬起頭看我,然後急急忙忙地吞下去開口:「前輩你現在才開始吃飯啊?」
我點點頭,「剛才我去找書記了,他說沒有適合的任務給你,不過我可以帶你進行一項調查工作,你要去嗎?」
「調查啊……」他馬上一副興致索然的樣子。
我有點好笑地說:「雖然聖職者也會積極巡邏,但畢竟人手有限,只靠巡邏的話不知道會錯過了多少淨化妖魔的機會,所以有很多妖魔的個案都是靠民眾提供資料,我們再去調查而來的。更何況,聖職者的工作內容本來就不只是淨化妖魔和妖影,就連打掃修道院也有可能會出現在你的任務中呢。」
「不是吧?」他愁眉苦臉地看著我,連手上的筷子都垂了下去,「我那同學明明說的就是打妖魔的啊……他還說我長這麼壯很適合呢!」
「淨化妖魔的力量和身體素質並沒有必然的關係,不過如果身體狀況良好的話,在對抗妖魔時確實比較佔優就是了。」我想了想,又問:「那你是不打算去了?」
他垂著頭想了一會兒,抬起頭時一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樣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拼了!」
「沒那麼誇張啦。那等下吃完飯後,我再帶你去做準備。」
他應了一聲,又投入到吃飯大業去了。明明他吃得比我多,還是比我早吃完,吃完還一直盯著我吃,也不知道是在用眼神催我快點吃完還是怎樣。
在這種眼神攻擊下簡直連食欲都快沒了,我匆匆地把飯扒完,便帶著他去準備了。
據我所知,每位聖職者應付妖魔的方法各有不同;我的話就是以書上學來的咒語為主,另外會隨身帶備一些聖水之類的東西,所以我出任務前的準備就是備好這些東西。
我當然不會認為史大衛也是我這一套,於是問:「遇上妖魔的話,你打算會怎麼處理呢?」
「打!」他脫口而出。
我無奈地皺了皺眉,「之前不是說過了嗎……妖魔是——」
「我知道、我知道。」他打斷了我的發言,認真地說:「我知道應該用法術什麼的去淨化啦!可是我覺得我才剛來,也不熟悉這些東西啊,說不定用了出去也會失手。所以我打算先揍他一頓,讓他行動不了,到時候再用法術應該比較容易中吧。」
不得不說,他的觀點其實挺正確的,只是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存在。我嘆了一口氣,問:「妖魔是什麼?」
他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我又問這問題,但還是認真地回答:「人類被妖影入侵後變成的……」
「所以本質上是?」
他思考了一下後恍然大悟:「人類!」
「所以說,雖然你看起來揍的是妖魔,但實際上揍的是人類……你應該不會希望看到自己把妖影淨化後發現對方全身都是被你揍出來的痕跡吧。」
「這樣不就很難搞了嗎?」他一臉懊惱。
「確實如此。我們所學的咒語幾乎都是淨化、祝福的,能牽制妖魔的並不多,所以我之前才說身體狀況良好的人,在對抗妖魔上是佔優的。雖然你不能打他,但是限制他的行動不一定要靠暴力的,像捉住對方也可行啊。」
「喔,我明白了!」他點點頭,然後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我看了看他指著的水瓶,回答:「聖水。本身是很普通的水,不過可以透過施放咒語將祝福的力量困在水中,喝下去的話可以讓人保持清醒狀態,減低沾染妖魔氣息的機會,灑在身上的話可以讓等級較低的妖魔無法近身,對妖影也有同樣的效果。」
「欸,那我能喝一下嗎?」
「這是我自己的水瓶……」委婉地表達了拒絕後,我本來想問他自己有沒有水瓶,讓我直接教他自己做聖水,結果看他兩袖空空的連個背包都沒帶的樣子我馬上就放棄了。「你……我下次教你吧。」
幸好他似乎只是好奇味道而已,沒有堅持要嘗試。
把東西都準備好後,我們終於出發了。
目的地和修道院之間有一段距離,需要乘坐交通工具才能到達。在車上我又講了一下這情報怎麼來的、平常民眾求助時怎麼做,還有一般調查的程序之類的。
在偏僻的郊區邊緣,我們下了車。
「哇啊……好荒涼。」史大衛的感想和我不謀而合。
這裡以前是一個燒烤樂園,因為附近還有個沙灘,可以邊燒烤邊游泳,還是相當受歡迎的,也不知道為什麼停業後沒人接手,變成了這副模樣。燒烤爐都還在,但是大多都生鏽了,附近的椅子被人用噴漆畫了一些奇怪的字句,還有些什麼「XX愛XX」之類的,看起來像是被年輕人當作自己的遊樂園了。
按理來說這麼一個人煙罕至的地方不應該出現妖魔,一來是沒有人能讓妖影入侵,二來是妖魔也找不到獵物。我翻出書記寫給我的那張字,上面除了地址外還有向教團提供資料的人當初的原話,剛剛在車上我也有讓史大衛看過,內容大概就是「兒子去玩耍後回來後變得不太對勁,看起來像是撞了邪」。
在車上我問過史大衛有什麼想法,他的猜測是受到妖魔氣息影響;我也是這麼想的。問題是不知道妖魔現在會不會出來……畢竟時間還早,也不知道對方平常是不是藏身於此。
每次出調查任務時,最辛苦的就是剛開始了,尤其是這種調查某個地方的任務,因為完全沒有任何線索,只能自己慢慢摸索,甚至要守株待兔才能完成。不過這任務應該挺適合史大衛……鍛鍊一下他的耐性還是不錯的。
「前輩,我們現在要做什麼啊?」他顯然也是毫無頭緒的樣子。
「到處走走看吧。」也沒其他辦法了。本來是可以去找那位提供資料的市民再問詳細的情報,不過對方並沒有留下聯絡方式,當時只是把自己的兒子帶來進行了淨化,告訴了我們他兒子是到這裡來後才變得奇怪就走了。
燒烤樂園本身並不是很大,但是附近的地方有很多陰暗處,大概是被當作垃圾場了,有不少大型的家具被丟棄在這裡。如果妖魔晚上藏在這些旮旯之中偷襲人類的話,應該很容易得手。
把附近走了一遍後,實際上已經是兩個小時後了。
「什麼收穫都沒有啊……」史大衛毫無儀態地攤在地上,我輕輕用腳背踢了他一下讓他起來:「你也不嫌髒啊?」
「沒關係啦……反正在垃圾堆裡走了這麼久,早就髒死了。」他擺擺手,不過還是坐了起來,「那前輩啊,現在我們還能做什麼?」
看他確實沒有要站起來的意思,為了避免因為俯視帶來的不適,我蹲了下來回答:「要不等到晚上,要不明天再來。」
他想了一下,說:「要是等到晚上還不出來怎麼辦?」
「明天再來啊!」我說,「如果連續幾天妖魔都不出現的話,那同一隻妖魔再出現在這裡的機率就不高了;他可能已經放棄這個據點。」
他理解地點點頭,回答:「那就等到晚上吧!我不信他不出來!」
「好。」雖然妖魔不是你想他出來就出來的,但是也沒必要潑冷水,於是我同意了。
左右看了一下,我決定還是回去燒烤樂園那邊坐一下,至少那還有椅子,不用直接坐在地上。史大衛聽我說我要回去坐,也跟著一起去。
「要吃嗎?」我從挎包裡翻出了餅乾遞給他,「或是你想回市區吃個飯再回來?」
他接了過去倒出好幾片直接放到嘴裡開始咀嚼,同時含糊地說:「不用啦!萬一妖魔等下就出來怎麼辦。」
我就是這麼想,才會先帶點乾糧來充飢的。不過我還是太低估史大衛的食量,手上的餅乾沒幾下就被吃完了。
他隨意地把手上的碎屑拍走,百無聊賴的樣子。坐了沒幾分鐘,他就坐不下去了,「前輩,我去逛兩圈~」
本來我是打算休息一下再走的,但是我又不放心讓他一個人走,於是猶豫一下後,我又和他一起走了。
還好我做了這個決定。
我們走了沒多遠的時候,背後突然就出現了一群年輕人嘻笑的聲音。我們轉過頭看了一下,都是些只有十多歲的少男少女。看他們手上拿著的噴漆,說不定之前看到的那些椅子上的句子就是他們的傑作。
雖然並不喜歡他們的行為,但是我也不打算多管閒事,畢竟他們那邊有差不多十來個人,要是起了爭執,恐怕很難善了。
突變就發生在我把頭轉回去想叫史大衛一起走的一刻。
「啊——」銳利的女生尖叫聲差點刺破我的耳膜,下意識地循著聲音來源看去,就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飛速跑入幾人中,以不符合體形的力量單手緊緊抓住其中一個女生的脖子,強行將她拉出人群。
「妖魔!」不需要任何推斷,我就能肯定對方是妖魔這一點。她那力量雖然是其中一個原因,但最重要的是,她發青的臉和暴長的指甲已經暴露出她已經完全變化為妖魔的事實了。
我從包中掏出聖水,正準備全部潑出去時,有人掠過我的身邊衝到那一邊,突如其來地——往妖魔臉上揍了一拳。
明明是這麼緊張的時刻,但我首先想到的卻是:史大衛遇到妖魔後,果然還是先打再說啊!
不過很快我就意識到目前的狀況,馬上先將聖水灑在妖魔身上。因為史大衛的那一拳,她似乎有一瞬間的錯愕,所以輕易地就被我得手了。可是她似乎也不是什麼低級的妖魔,被聖水碰到後也只是不悅地向我吼了一聲,便拋下原先抓住的那個女生,朝我衝了過來。
我還沒來得及先念出咒文,史大衛便已經伸手抓住對方,並且把她環在懷裡,輕鬆地箝制住她。
……看來體質好的話真的很佔優啊。
「你自己試試看能不能淨化吧。」
雖然讓我來也可以,不過既然本來就是他要求想要試試看對應妖魔,這項工作交給他也沒問題。結果他突然笑得有點靦腆地說—--
「欸,可是我不會耶。」
我幾乎都要大吼一聲「你不會的話為什麼會想要來啊」了,但是他懷裡的妖魔不給我們機會討論這個問題,掙扎得更厲害了,史大衛幾乎都要抓不住。
於是我無奈地念出了淨化咒文,同時輔以聖水加強淨化的力量。她掙扎的動作隨著咒文的行進越來越激烈,然後在咒文最後一個音節落下時驟然停下。
「呼,差點抓不住了!」史大衛馬上就鬆了手,我跑了過去把人接住,回頭教訓道:「你也不要直接放手啊!好不容易淨化完了,反而因為你這樣而受傷怎麼辦?」
「對不起。」他一點糾結都沒有,誠懇地道了歉,並接過陷入昏迷的人。
「你先扶著她……我去看看那女生的狀況。」
我走上前看了一下那女生:脖子上有好幾道血痕,顯然是妖魔抓住她時留下的;另外就是有點缺氧,除此以外也沒什麼大礙。施了法術把殘留的妖魔氣息驅去後,我也沒什麼能做的。
我扶著她走到她的朋友那邊,那群少年已經沒有了剛到時的興奮勁,滿臉都是恐慌擔憂。解釋了一下剛才的事之後,我提出了要帶那女生到醫院,他們便一窩蜂地說要跟著去。
「走吧,回去了。」走回史大衛旁邊,我說。他點點頭,一把抱起那個淨化成功的女生,走在最前面往公車站走去。
我們先是回修道院把淨化後的女生交給值班的同事安置好,才帶著受襲的女生到附近的醫院。
這麼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走進醫院相當顯眼,我們剛進去,幾乎所有人都在往這邊看,看到那群少年的衣著後又露出了厭惡和不屑的神色。不過他們本人似乎都不在意,只是擁著那女生去找醫生。
我們留下了修道院的聯絡方式,讓他們發現這女生有什麼異常狀況來找後,便離開了。
「總感覺好像沒做過什麼……可是好累啊。」史大衛踏出醫院後,感慨地嘆了一口氣。「那……我回家了?」
我點點頭,「嗯,你的報告可以直接交給大神官或是書記。」
「喔……欸?」他瞪大了眼睛,不能置信地大叫:「什麼報告?」
「任務報告啊……」我有點不能理解他到底是怎麼進來教團的,為什麼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他哭喪著一張臉,喊道:「好不容易畢業了,又要寫報告!」
我安慰地說:「放心吧,只要把事情梗概寫出來就好了……大神官不挑錯的。」
——當然,如果看的人是書記,就是另一回事了。
這句話我留在心裡沒有說出口。
我覺得……還是讓他自己體會好了。
任務005/完